他来干什么呢?算芭说,潘小纯真是一头蠢驴。彩主儿哭诉道,牛角顶入墙壁啦,牛角顶得我好痛呵。摆好纸笔,彩主儿含着眼泪,准备写书法条幅。她先抑制自己,让眼泪不再流。“牛角”,彩主儿在纸上写了“牛角”两字。是牛角顶在了我的肚子上,彩主儿丢下毛笔,嚎啕大哭起来,在哭的时候,嘴里“臭?,香?”不停地骂。算旦、算芭还在跳舞。算旦说,芭妹,你刚生孩子不久,这舞不能跳得太累。算芭听了一会儿自己娘骂的粗话,笑咪咪地说,骂得对,骂得正确,女人的?真是臭的。算旦听后,一惊,多么美好的前景都被这几句粗话给毁灭了。还是嬉皮笑脸,但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脸上的笑容为何越笑越灿烂,到最后,甚至不知道是谁在笑,谁还没有笑,谁准备收住笑容,粗话,臭?,粗话,香?……这不可能,这东西我是闻过的,它的味道说不清楚,很复杂,不是简单的臭和香的问题,粗话,这是很粗很粗的话,这句粗话居然是由大先生说出来的,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好像有点臭,但不会是香的味道,我闻过,大先生指着彩主儿,说,她的东西我闻过,说不清楚是什么味儿。转呵,转呵,算旦不怕头晕,转呵,转呵,算芭不能老是旋转,头晕,刚才是谁说的?头晕,奶胀,里充满了奶水。别介,老过把北方话都说出来了,老过是北方人?不好说,别介呵,老过抱住彩主儿,别介呵,我的主人,我是一条草狗,是你彩主儿身边的狗,别介呵,汪汪,汪汪,这是我在叫,老过抱住彩主儿,伸出舌头,舔彩主儿的脸。这才是臭的呢,彩主儿用手将脸上的口水擦干,把手放在鼻子下面闻,这才是臭的呢,彩主儿取得了平衡,于是不哭了,她顺着老过的口气说,还说我的?臭,你们男人的口水才叫臭呢。娘的?起来,老过骂道,你们女人的口水就香啦?香个屁,彩主儿也知道女人的口水不香,她用舌头尖舔了一下牙齿,似乎放心了,说,都是臭的,女人的口水,女人的?,男人的口水,都是臭的,我闻得多了。大先生啪地一下打了老过的屁股,你这个二先生哪,你这个二先生哪,抱着彩主儿不肯放手,叫我怎么办?彩主儿听大先生这么说,便腾出半个身体,对大先生说,这边一半身体给你,你们两人轮着抱我,我的?骚痒得厉害,我要你们两人轮着戳我的?。算旦听见了,但不理,她只顾拉算芭跳舞。算芭听见了,但她要理的,她呼吸,她呼吸,她真的在呼吸,她一边用语言表达自己的看法,一边没忘了用呼吸来对别人的感官进行诱惑和麻醉,她说,我也要,我的?也很骚,也很痒,我要芳儿来戳,每天都上床戳,我们的孩子就是戳出来的。黄斤、黄由看着彩主儿的眼色,如果眼色不对,她们就上前抽算芭耳光。来了,彩主儿的眼色来了,黄斤、黄由走到算芭面前,狠命抽起了耳光。彩主儿大叫,错了,错了,不是这么抽的。黄斤、黄由看彩主儿,眼色对,是要抽耳光的意思。但彩主儿摇头,说,不是抽算芭,你们走过来。两人走到彩主儿那儿,以目光对目光,想弄明白彩主儿的心意。老过和大先生分别放开手,站在旁边。彩主儿慢慢说,先抽我耳光,抽我耳光。黄斤、黄由一怔,没动手。彩主儿厉声说,抽我,抽完了,再去抽大先生、二先生、算旦、算芭耳光。黄斤、黄由听懂了,但是不理解,但是不理解也要抽,她俩是今天的执勤警察,在这群疯子中间,她俩是机器人,只管执行彩主儿的命令。抽,彩主儿。抽,大先生。抽,算旦。抽,算芭,但是停,算芭不能抽了,抽过了,刚才已经被抽过了,算芭刚生孩子,经不住反复抽打脸庞的。彩主儿说,停,算芭已被抽过了。结果算芭还是被抽了几下,加上刚才被抽的,算芭被抽次数最多,因而她也醒得最早。算芭被抽得紧闭双眼,停,耳光不抽了,她睁眼看这座大厅,墙是墙,地是地,桌椅是桌椅,东西全对,可人呢?人呢?人全不对,人全不对,这厅里的人全部不对,天哪,算芭叫起来,潘小纯到这会儿还没来,他不来,我们怎么能对得了?潘小纯在吗?潘小纯在吗?算芭在问。接着算旦也问,潘小纯在哪儿呢?在哪儿呢?算旦四处走动,似乎在寻找潘小纯。又变黑了,彩主儿说,又变黑了,像墨汁一样黑,脸是黑的,彩主儿好像看见了潘小纯,特别是看见了潘小纯的脸,又是黑的,这话彩主儿刚才好像已经说过了,看人脸,看桌上的墨迹,是脸和墨迹呵,是潘小纯和桌上的墨迹呵,是幻想和现实呵,是潘小纯和是一般的一般的脂四壶》呵,是“是”和“不是”呵,不说了。这些话是谁说的?“潘小纯”是谁说的?“潘小纯”又不是谁说的?《四脂四壶》是谁写的?说:潘小纯来了,潘小纯来了。一只壶,两只壶,三只壶,四只壶,它们是:汉代的药壶、晋代的尿壶、唐代的酒壶、明代的茶壶,它们是:汉代的陶器,药壶;晋代的青瓷虎子,尿壶;唐代铜镏金摩羯纹器物,酒壶;明代大彬制紫砂器物,茶壶。是猪呵,潘小纯,你来了,就是你来了,干吗要牵扯到那四只壶呢?什么呀,还有“脂”呢,关于这一点,潘小纯也知道,“脂”就是指女人的,“脂”就是女人的,就是呵。潘小纯又想来了,他躲在黑色物质后面,而且是全黑的物质,是深黑色的物质……丫环抱着洪响来到大厅里,彩主儿一见到洪响就笑,黑,黑,又是黑呵,怎么会这样?几岁了?这黑脸孩子几岁了?险,怪,也险也怪,是纯黑色吧?彩主儿笑,说,这孩子几岁了?她抚摸孩子的肌肤,她抚摸孩子的肌肤,交了吧,彩主儿走到孩子身边,这是先发生的事情,然后走到算芭身边,这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这可能吗?她说,这怎么可能呢?连用。什么?大先生说,连用。你这个蠢汉子,彩主儿说,什么话儿都不会说,粗汉子。彩主儿刚骂完大先生是“粗汉子”,老过立即说,我才是粗汉子呢,我才是粗汉子呢。彩主儿又摸洪响的脸,说,真滑,又滑又嫩,什么“连用”不“连用”的,在我这儿怎么用?大先生先轻后重,大先生的说话声音先轻后重,这就是连用,这就是直通。狗屁,彩主儿骂道,你这个疯子,说出来的都是疯话。我才是粗汉子呢,老过说,我是粗汉子,大先生是细汉子,老过把口水吐在地上,吐在自己手心里,不够味,臭的,是不是臭的?老过弯下腰,像是在闻地上口水的味儿,也像是在问脚下的土地,味够不够?潘小纯远远地躲在一层黑色物质后面,这些物质,这个时辰,这几个人,他们都是原因之一呵,潘小纯。整个红墙院子就是一座疯人院,在大厅里的人都是患病的疯子,这么说,差不多吧?洪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丫环说,二小姐,要给他喂奶了。哭了,孩子哭了,彩主儿蹿到洪响身边,马上又蹿到厅里大桌子旁边,说,孩子哭了,就要给他喂奶,我刚才也哭过,你们怎么没想到要给我喂奶?算芭撩起后背上的衣服,露出,让丫环扶着,洪响就趴在算芭背上,大口吃起奶来,奶水的香味立即在大厅里弥漫开来。潘小纯从稍远处偷看大厅里这一幕感人的场景,潘小纯拨开眼前的黑障,拨去脸上的黑影,飘哪,一片黑影不久前就在潘小纯脸上飘哪,潘小纯说,是自己对自己说,这种说法历来都比较单纯,他说,这就是“脂”的原形,三个女人,四个“脂”,这“脂”肯定就是三个女人的,四个“脂”,三个女人的,一部份内容就是跟着它们走的,孩子口中的奶水溢出嘴巴,在厅里四壁之上挂着书法条幅,孩子嘴巴里的奶水把潘小纯面前的黑色物质都逼到墙上的书法条幅上去了,而且是从原路回去的,再从原路返回,黑色物质把条幅上的字迹染得浓黑,能认识到这一点,可真不容易,从原路回去,表现不同凡响,这本来是墨汁的事,潘小纯想,现在这儿有了一条路,现在这儿的人不会发疯了,这条路通了,来来去去的,都是在这条路上通行,现在这儿的人,他们脑压减轻,头脑清爽,这儿的人不会发疯了,奶汁把厅里的杂质挤上了来去之路,厅里空间……悬了,潘小纯看彩主儿,看大先生,看二先生,看算旦、算芭,没有了,没有了,大家都有了睡意,这一点,潘小纯已经感觉到了。芳儿兴冲冲带着老特工来到大厅。老过见了情报站里的人,就像猫见到老鼠,一下子扑了过去,他说,你到这儿来找我,肯定有事儿。老特工笑嘻嘻说,你脑子清楚了没有?老过说,你找我肯定有事儿,是不是要找我去暗杀汉奸?老特工笑得更厉害了,说,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大先生的,是为求字而来。老特工说,我们的烟草行与日本会馆搞了合资,日本会馆里的人提出要改写店名,所以想请大先生写个店名。大先生说,你们为何要与日本会馆合资呢?听大先生说这话,知道他已经好了,不疯了。老特工看着老过,心想,这话不好回答,因为这是上级的决定,跟日本人来往,为的是获取情报,老特工看老过,想老过会出来打圆场,可老过没出来。老特工说,想请大先生题写店名。叫什么名字呢?大先生问。叫“日华烟草行”,老特工说,我是来向大先生求字的。大先生本想在厅里桌子上把条幅写出来,可是遭到彩主儿反对,大先生无奈,只得领着人去自己书房里写。彩主儿等人走了,便自言自语说,求字,不就是为日本人写几个字吗?没骨气。黄斤说,是日本人和中国人合办烟草行。黄由说,所以叫“日华烟草行”。为什么非要把“日”写在“华”前面?彩主儿怒气冲冲,说,没骨气,要写,也要把“华”放在前面。到这会儿,在大厅里的人,他们的脑子全清楚了,潘小纯也走了,彩主儿看东西,看人,黑颜色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