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多是爱凑热闹,拜了财神还想再逛玉皇阁。纵然不求姻缘,也想着趁过年的喜庆劲儿四处撒撒欢儿。顾心懿也和本门几个姊妹,连同丫头翠英、新叶儿十几个姑娘逛了半座城。本想能遇见樊俊生,看看他什么情况,自打年三十听说他挨打还没见过面。可是后面总有四五个男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尽管他们没靠近也没打招呼,还是扰的她心神不宁。
吃过晚饭,顾心懿说身子不舒服早早的回房休息了,叮嘱翠英她们不要打扰。过了好大一会儿,顾太太考虑到女儿可能是生理期,担心她睡不踏实,就让祝巧真煮碗枣片老糖姜汤。祝巧真煮好以后趁热端过去,可是房里没人,摸摸被窝凉的,赶忙告诉顾太太。
这下全家都乱了,几进院子各个房间,连粮仓、酒窖、茅房都找遍了,没在。顾清源到底是一家之主,沉稳地训斥大伙,说女儿八成是不瞌睡到书房看会儿书,见大家吵吵这阵子早回房了,跟大伙刚好打个对倒。叫大家都回房休息,留下顾重、祝巧真、顾太太、翠英。祝巧真多机灵,随即让顾重把翠英拉进厨房,两口子一阵连蒙带吓。翠英哭着说真不知道小姐在哪里,为表对老爷太太忠心把从跟她一起每天的经过都仔细地说了,见过谁说过什么话,记起来的都交待个清清楚楚。
顾重夫妇赶紧找顾清源合计,顾清源立马决定赶去西关。大晚上的他们也不敢骑马套车的张扬,就由顾重陪着顾清源徒步走去。尽管如此,三里多地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弯弯的玄月藏在稀薄的云层里面,偶尔映在没结冰的东昌湖心,为这寒冷的初春夜晚增添几分景致。顾心懿站在西关桥⑤西路南,看着水里时隐时现的月牙。樊俊生则站在路北,紧裹着身上的小夹袄,满心是寒风掩不住的忧虑。
“俊生,你说那信啥时候能来?人家要不同意,你就不敢带我吗?”顾心懿幽幽地回头看,心里还在挣扎敢不敢跟他离开聊城,那意味着失去家庭,同时也将陷父母名誉扫地。
“这事儿急不得,组织上事情非常多!小懿,你放心,有信儿我指定给你胡同口留记号。”樊俊生压低声音说。
“咋能不急呢?就剩仨月的时间。”她把目光投向水面,看微风拨动水面,丝丝的凉意浸入心田,想必那惨白的月亮上也是冷的。
两人都不说话空气就变得愈加凝重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小懿,听说,你家有个宝贝盒子,是不是真的?”
她低头惨淡的一笑,觉得他这话题转的太不着边。幽幽地说:“哪有啥宝贝?就是乐伯伯给了个七窍玲珑盒。”
“什么乐伯伯?不是你家祖传的吗?”他凑近两步看着她后背,语气里略显几分失望。
“当然不是!”她淡淡地说,“那是小时候帮乐伯伯跑腿儿,他临走给的。哦,乐伯伯就是状元府卍记锁铺掌柜的。”
“卍十三?都说他那一年下大雪叫诬害⑥了,攒了一辈子的金银财宝不知道弄哪了?哎,季大广就是那一夜因为分赃不均叫人打断腿!”提起卍十三他兴致又来了。
“哪有的事儿?我下完雪还见他,在六叔公空院住好几天,走时候活生生的。”她说着淡然一笑,又想起“乐伯伯”说的“一锁一芯一把匙,择一人许一世情”,俊生真是我值得许一世情的人吗?
“是吗?那个七窍玲珑盒长得啥样子?找时间让我也看看呗?”他好奇地问。
“还能有啥样子?不就是个铜盒子六面儿一样的花花儿。”她轻松地说着,“等咱俩事儿成了,我的东西不就是你的?想咋看就咋看。”
“我也就是想看看。小懿,你别多想,我不图里面的宝贝。”他又靠近一些问,“那玩意儿有多大?”
“看你说啥呢?我还会跟你计较?”她淡淡地回头抛一个妩媚的白眼,“那就是个比巴掌大点儿的小方盒子。乐伯伯说那盒子凝聚他一辈子的心血,绝不能让坏人踅摸走。”
“那倒是,那倒是,要么哪天让我见识见识?”他再次压低声音问。
“行啊,多大个事儿?”她说着忽然感觉东边门洞口有人说话。仔细听像顾重的声音:“老爷,您慢点儿,别把腿脚累着。”接着是顾清源小声说什么。她心想不好,赶忙扭头轻推樊俊生,低声说:“快跑,我爹来了。”
樊俊生一听脑子打个激灵,拔腿就顺着湖边往西跑。
“俊生,来信儿了别忘给我留记号?”她压低声音提醒。听到他“嗯”一声才放心走到桥头上,轻轻吟起诗:“夜阑清风扰,东昌湖畔月牙弯。星掠流云云追月,小桥孤影……”
顾清源快步从东边过来,走过桥在四外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转身上桥严肃地问:“你一个人?大半夜在这干嘛?不说身子不舒服吗?还往外跑?”
“爹,我就是觉着不舒服才出来透透气,你咋——你跟顾叔也是来透气的?”她故意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透什么气?大半夜的!我这是——这是——”顾清源不善辩解,没想过女儿一个人还会反问,迟疑着答不上来。本打算看到樊俊生质问几句他什么家教,哪有大半天约姑娘家到湖边来的。可是看不到人也不能贸然把脾气发给女儿,毕竟他向来主张以理服人以德感人。
“回小姐话,我陪老爷到前街口买夜宵的。”顾重不希望顾清源责罚顾心懿,也同样不希望顾清源没面子。
“是不是?爹,前街在西门里,这可是西门外啊?您再走都进西关街了。”顾心懿当然想到肯定是有人发现她不在房间告诉他,才往这边找,看来这地儿以后不适合再碰面。
“哼,我多走几步锻炼,不行吗?”顾清源看情形也就这样了,下桥往东走,回头扫一眼,“还不回去?姑娘家二半夜在外面像啥?”
顾心懿答应一声,匆匆下桥低头往回走。顾清源和顾重背着手跟在她后面,边走边小声责备,下次出门办事不要总问东问西,说不定有人被他惊走了。
从这天开始,顾家大门口夜里开始有两个人守夜。说是世道乱留心盗贼,顾心懿知道那是为了防备她夜里独自出去,所以也提醒自己多加小心。
过了初八以后各个商行陆续地开门做生意,顾心懿也照样去昌隆百货商行上班,不同的是上下班都有翠英和新叶儿陪着。她总是留意胡同两边墙上有没有什么标记,而那些墙面也似乎比往常干净得多了,路面上连个完整的纸屑、树叶都很少见,她的心事一天天加重。
春天的脚步每次都很慢,今年却特别快。
转眼间,一年一度的三月十八奶奶庙庙会又临近了。聊城的奶奶庙庙会非常隆重,从十六到十九连续四天。方圆近百十里好热闹的都会参加,做买卖的在那期间都会有不小的收获。
对顾家和季家来说这也是个重要日子,三月十八季堂会用大红花轿迎娶顾心懿。这是两家人,加上樊家,甚至全城关注的大事,据说两家的商号都会有大幅度打折优惠活动。顾心懿最怕的也是这一天,她盼着樊俊生带她离开。哪怕跑到偏僻的乡下住窝棚⑦,顿顿吃糠咽菜,也不愿嫁到季家锦衣华服大鱼大肉。
就在奶奶庙启会那天,也就是三月十六的下午。顾心懿从商行回来照例晃晃悠悠地走着,脑袋漫不经心左摇摇右晃晃,眼睛却仔细留意胡同两边墙上任何痕迹。就在从东胡同往中街拐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拐角地方距离地面一尺左右有石灰字迹,东面三个像“时二刻”,南面拐过去是“后天酉”。她赶忙装脚滑摔倒,伸手扶住墙角的瞬间用力搓两下,翠英和新叶儿赶忙一边一个把她搀起来。翠英在右边站,发现墙上的“后天■■■刻”,中间三个字模糊。来不及仔细看扶住顾心懿回家,关切地问她怎么样,脚疼不,要不要看先生。让她们奇怪的是顾心懿摔脚以后走路快了,脸上的表情也不再绷着。
她们哪知道,顾心懿见到字是高兴一些,可也陷入焦虑。这是他啥时候写的?大前天的后天过了,前天的后天是今天,今天的后天是十八——那不是来不及?不对,要么前天,要么是昨天,一定是,他知道时间的!可我怎么出去呢?装病?偷跑?……
烦恼的也不止顾心懿一个人,还有她们走后不久墙角蹲着的半大小孩——姚铁锤,还有半个小时后顾家书房里度步的顾清源,还有一个小时后季家后院的季堂。
注:①nèn,意同那么。②方言,意为凉透、凉彻底。③意同收拾。④道教传说是四大元帅之一,民间传说是正财神。⑤解放前聊城西门外有两座拱桥,湖中间一座东西方向叫西关桥,西端一座南北方向的叫西关外桥。⑥原意是捏造事实陷害,在这里延伸为残害。⑦用木棍稻草搭建的简陋小房子,仅能遮避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