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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6 一念成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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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容不下别人,也容不下自己。

    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容得下自己,也容得下别人了吗?

    “殿下,既然您也知道这是个谎言,又为何不愿回去呢?陛下春秋鼎盛,您也风华正茂,此时正该是修补多年来的遗憾、以尽人伦之孝的时候啊。”

    陈庆之唏嘘过后,眼中隐隐有了同情之色。

    “陛下会派臣与马侍郎来到这洛阳,便没有对此事有任何芥蒂,朝中的大臣因张长史的逃回也大多知道您离国的真相,多半不会反对您归国……”

    “陈将军,我造的孽实在太多了!”

    萧综突然拔高的声音,打断了陈庆之的劝说。

    打断声乍起而收,萧综又回复了平静,对着陈庆之摇了摇头:“旁人不知晓我的罪孽,我自己却知道。”

    他抬起手指,指了指一旁默然不语的马文才,冷声道:“你可知,马文才被困绝龙谷不是个‘意外’,乃是我为了‘公报私仇’设下的死局?”

    陈庆之怔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却不能向皇帝禀报,多年来都愧对这位同僚吗?

    萧综将手掩入袖中,又叹:“你可知,我早知道修建浮山堰是萧宝夤为了破城而设下的诡计,却一直冷眼旁观,甚至坐收渔利?”

    陈庆之亦跟着叹气。

    当年浮山堰一行,本就是他去调查的。

    崔廉与郦道元忘年之交,本可以是一场传唱千古的佳话,却因浮山堰之事落得个仓惶奔逃的结果。

    萧综会和陈庆之说起他的“罪孽”,便是知道这位跟在父皇身边的先生,怕是最能了解他说的是什么的人。

    “我常常想,像我这样不忠不孝的罪人,上天为何还要不停的给我机会,先是让我无意间戳破了精心编织的谎言,又让我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桎梏……”

    “后来,我悟了。”

    萧综又摩挲起手上的伤痕,有感而发。

    “上天给我这样的机会,不是为了让我争权夺利,也不是为了让我弥补遗憾,而是让我‘中止’更大的恶,以还在梁国造下的‘业’。”

    “所以,我不能回去,也不愿回去。”

    终于听到了萧综说出了自己的意图,陈庆之却丝毫没有为之感动,反倒五内俱焚,甚至从蒲团上难以自抑地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这位殿下,仿佛面前这位殿下已经疯了一般。

    从考县到洛阳,七千人,拖着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异国世子,他用了多少心力和人命,才能站在此处?

    如今虽然已在洛阳,可是强敌环伺、内外交迫,局面危如累卵。

    陈庆之并没有在魏国封王拜将的企图,哪怕北海王对他再怎么礼遇,迟早也是要分道扬镳。

    他原本思忖着在双方彻底撕破脸皮之前,趁着北海王还未在洛阳站稳脚步,随意找个理由领着萧综便回返梁国。

    现在北海王既有名份又有实权,双方尚在“蜜月期”,只要能一路顺利回返,无论是陈庆之的功业,还是陈庆之的任务,都能善始善终。

    可现在萧综在说什么?

    他不愿回去,也不能回去?

    “死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

    陈庆之气喘如牛,怒目而视,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将拳头挥到眼前这个削瘦的年轻人身上。

    他的怒火充溢胸中,可为人臣子的尊卑之感影响了他的言行,使他无法说出更“过分”的话,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可一旁的马文才却没有这样的顾忌。

    “你可知为了殿下您,陛下此刻怕是已经陈兵边境,随时要发动一场战争了?”

    马文才的嗤笑声在斗室中响起。

    “为了救您,陛下连褚向都重用了,徐之敬被点了太医令,千里迢迢随我们来了洛阳。”

    他嘲讽着,“荥阳一战血流成河,埋骨在他乡的义士永远无法等到骨肉团聚的一天……”

    “殿下,您的‘机会’,不是上天给的,是建立在无数人的性命之上的。”

    “我不回去,战争只会发生在魏国境内,我若要回去,战火就要烧至梁国了。”

    萧综不惊不怒,亦无恻然,低眉敛目念了声佛号,长叹一声。

    “我在魏国数年,眼见着魏国如何因权位之争国破家亡、血流成河……”

    他的目光中已然有了悲悯之色。

    “胡太后与亲子夺权,毒死的宗室如同猪狗般倒在沟渠之中;尔朱荣来了,说是要替皇帝报仇,杀尽了洛阳的官员和宗室,那孟津里的血水三天三夜都没有流干净。”

    “从洛阳城闻讯出城收敛尸体的公卿人家将城门都堵的水泄不通,内城中几乎人人戴孝,无数家破人亡的高门顷刻颠覆,只能携老扶幼的逃出洛阳……”

    萧综在魏国这么多年,虽肉体上没有承受过折磨,但远离故乡、内外交困的尴尬,使他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天潢贵胄。

    魏国的政权更迭就像是上天有意呈现在他面前的警示,一遍遍地拷打着他的内心,洛阳曾经发生的一切,都让他不寒而栗。

    “为了平息连年的战乱,成年的男子被征役,无数的妇孺成为寡妇,无数的孩子变成了孤儿,洛阳内外,无论贫贱富贵,一样悲苦。洛阳尚且如此,洛阳之外呢?”

    萧综摇头。

    “说了不怕你们笑话,过去的我,心中只有怨怼激愤,脑中只有复国的大计。百姓在我眼中,是书本上的一个词,大臣们嘴里的一个理由,既入不得我眼,更入不得我心……”

    一个注定不能登上皇位的人,一个注定不是他“故国”的国家,百姓又与他何干?

    “我生于庙堂高宇之中,又长在富贵繁华之地,即使浮山堰浮尸千里,对我而言,那千万性命,也不过是个数字而已。”

    他表情涩然。

    “可现在不同,我既然已经知道了战争的恶果,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蔓延到梁国?现在的我,君不君,臣不臣,无论要想在何处站稳脚跟,都只能用强硬的手段,最终无非是兄弟阖墙,国家动乱,小人趁机而起,胡虏趁机而入……”

    望着面前两位“梁臣”,萧综又一次发出了刚开始的疑问。

    “现在的我,真的适合回去吗?”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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