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第二排她的后面。
阿尔贝不久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巴黎的种种事情,向伯爵夫人谈论那儿他们大家都认识的一些人。弗朗兹看到他谈得这样得意,这样兴高采烈,不愿去打扰他,就拿起阿尔贝的望远镜,他开始品评起观众来。
在他对面的一间包厢的第三排上,一个绝色的美人正独自坐在那里,她穿的是一套希腊式的服装,而从她穿那套衣服的安闲和雅致上判断,显然她是穿着她本国的服饰,在她的后面,在很深的阴影里,有一个男人的身影,这后者的面貌无法辨认。弗朗兹禁不住打断了伯爵夫人和阿尔贝之间显然是进行的很有趣的谈话,问伯爵夫人知不知道对面那个漂亮的阿尔巴尼亚人阿尔巴尼亚境内多希腊族人。是谁,因为像她这样的美色是不论男女都会注意到的。
“不认识,”她说道,“就我所知,她在这个季节初就在罗马了;因为在戏剧节开场那天,我就看见她坐在现在的位子上,一个月来,她每场必到,有时由一个男子陪着——此刻他正与她在一起——有时后面只是跟着一个黑奴。”
“您觉得她如何,伯爵夫人?”
“绝代佳人。圣母大概很像这个女人。”
弗朗兹和伯爵夫人彼此笑了笑。她又重新与阿尔贝交谈下去,弗朗兹则继续用望远镜看他的阿尔巴尼亚美人。
帷幕升起,芭蕾舞出场。这是意大利最优秀的芭蕾舞之一,由著名的亨利搬上舞台,他作为编舞者,在意大利享有盛名。在这场芭蕾舞中,所有的演员,上至主角下至最次的配角都积极配合,以致一百五十来人抬手举足动作一致而且整齐。这叫做波利卡舞。
不论舞蹈多么精彩,弗朗兹也顾不上观赏,目光一直盯着那位希腊美人。只见她对演出显然很感兴趣,而陪伴她的那个男子却截然相反,在这精彩场面的过程中视若无睹,仿佛沉浸在甜美睡眠的融融之乐中,根本不管乐队的喇叭、铙钹和铜锣震耳欲聋的喧声。
歌舞终于结束了,大幕在一群热心的观众的狂热的喝彩声中落了下来。
意大利的歌剧处理得非常适当,每两幕正戏之间插一段歌舞,所以落幕的时间极短。当正歌唱演员在休息和换装的时候,则由舞蹈演员来卖弄他们的足尖舞和表演他们这种爽心悦目的舞步。第二幕的前奏曲开始了,当乐队在小提琴上奏出第一个音符时,弗朗兹看到那个闭目养神的人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了那希腊姑娘的背后,后者回过头去,向他说了几句话,然后又伏到栏杆上,依旧同先前一样聚精会神的看戏。那个和她说话的人,脸还是完全藏在阴影里,所以弗朗兹仍看不清他的面貌。大幕升起来了,弗朗兹的注意力被演员吸引了过去。他的目光暂时从希腊美人所坐的包厢转移过去注视舞台上的场面了。
大多数读者都知道,《巴黎西娜》第二幕开场的时候,正是那一段精彩动人的二重唱,巴黎西娜在睡梦中向亚佐泄漏了她爱乌哥的秘密,那伤心的丈夫表现出种种嫉妒的姿态,直到确信其事。于是,在一种暴怒和激愤的疯狂状态之下,他摇醒他的那不忠的妻子,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了她的不忠,并用复仇来威胁她。
唐尼采蒂唐尼采蒂(1797—1848):19世纪意大利多产的歌剧作曲家,在歌剧发展上起过重大作用。真有一支生花妙笔,写出这样一段有声有色,既优美又残忍的二重唱。弗朗兹现在已是第三次听这段了,尽管他算不上酷爱音乐的人,但也深受感动。因此,他要随全场一齐鼓掌,可是分开的双手却僵住不动,喝彩声刚要出口就止息了。
原来,希腊姑娘所坐的那间包厢的主人似乎也被轰动全场的喝彩声所打动了,他离开了座位,站到前面来,这一下,他的面目全部暴露了出来,弗朗兹毫不费力地认出他就是基督山那个神秘的居民,也就是昨天晚上在斗兽场的废墟中被他认出了声音和身材的人。他以前的一切怀疑现在都消除了。这个神秘的旅行家显然就住在罗马。弗朗兹从他以前的怀疑到现在的完全肯定,这一突变,当然免不了惊奇和激动,他这种情绪无疑已在脸上流露了出来,因为,伯爵夫人带着一种迷惑的神色向他那激动的脸上凝视了一会儿之后,就突然格格地大笑起来,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伯爵夫人,”弗朗兹答道,“我刚才问您是否知道关于对面这位阿尔巴尼亚夫人的事,我现在又要问您,您认不认识她的丈夫!”
“不,”伯爵夫人回答说,“他们两个我都不认识。”
“或许您以前曾注意过他吧?”
“问的多奇怪,真是地道的法国人!您难道不知道,我们意大利人的眼睛只看我们所爱的人的吗?”
“不错。”弗朗兹回答说。
“我所能告诉您的,”伯爵夫人拿起望远镜,一边向所议论的那个包厢里望去,一边继续说道,“是的,在我看来,这位先生像是刚从坟墓里挖出来似的。他看上去不像人,倒像是一具死尸,像是一个好心肠的掘墓人暂时让他离开了他的坟墓,放他再到我们的世界里来玩一会儿似的。”
“他一向如此。”弗朗兹答道。
“那么您认识他啰?”
伯爵夫人问道,“这么说,该由我来问问您他是谁了。”
“我似乎曾经看到过他,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他。”
“确实如此,”她耸了耸美丽的双肩,仿佛她的全身上下打了一个寒战似的说道,“我能理解,不论谁只要见过这个人一面,就再也忘不了他了。”所以说,弗朗兹的印象并非绝无仅有,既然另一个人也有同样的感觉。
“嗯!”当她第二次把望远镜对准他时,弗朗兹向伯爵夫人问道,“您认为这个人怎么样?”
“哦,他简直就是一个借尸还魂的鲁思文勋爵。”
这样用拜伦诗中的主角来比喻很使弗朗兹感兴趣。假如有人能使他相信世界上的确有僵尸,那就是他对面的这个人了。
“我一定要去打听出他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弗朗兹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不,不!”伯爵夫人大声说道,“您一定不能离开我!我要靠您送我回家呢。噢,真的,我不能让您走!”
“难道您心里有点害怕吗?”弗朗兹低声说道。
“我告诉您吧,”伯爵夫人答道,“拜伦曾向我发誓,说他相信世界上真是有僵尸的,甚至还再三对我说,他还见过他们呢。他把他们的样子形容给我听,而他所形容的正巧像这个人一样:乌黑的头发,惨白的脸色,又大又亮的闪闪发光的眼睛,眼睛里像是在燃烧着一种鬼火。还有,您瞧,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也完全不像别的女人。她是一个外国人,一个希腊人,一个异教徒,大概也像他一样,是个魔术师。我求求您别去靠近他,至少在今天晚上。假如明天您的好奇心还那么强的话,您尽管去刨根问底好了,但现在我要留您在我身边。”
弗朗兹坚持说,有许多理由使他不能把调查延迟到明天。
“听我说,”伯爵夫人说道,“我要回家去了。今天晚上我家里要请客,所以决不能等到演完戏了才走,您难道这样不懂礼貌,竟不肯陪我回去吗?”
弗朗兹无话可说了,他所能做的只是拿起帽子,打开门,向伯爵夫人伸出胳膊。
他也是这样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