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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九月五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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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发抖,神色惊恐不安,当他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本来想问问他,但那老实人一反常态,竟慌慌张张地急忙奔下楼去,只是举手向天,惊叹道:“噢,小姐,小姐!多可怕的祸事!谁能相信啊!”过了一会儿,尤莉看到他再次上楼,手上拿着两三本厚厚的账簿,一个文件夹和一袋钱。

    莫雷尔查看了账簿,打开文件夹,数了数钱。现在,他所有的现金只有七八千法郎,他应收的账款,到五号为止约有四五千,加起来最多不过只有一万四千法郎,而要付的那些期票却达二十八万七千五百法郎之多。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对债主开口。

    但是,当莫雷尔下楼去用午餐时,他外表看来却非常的平静。这种平静的态度比最大的忧郁更使两个女人感到惊惶。

    午餐以后,莫雷尔通常总要出去,照例到佛喜俱乐部去喝咖啡,读《信号台报》的,但这一天他没有离家,却回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至于科克莱斯,他似乎完全给弄糊涂了。那天下午他走到院子里,光着头坐在一块石头上,曝晒在炽热的阳光底下。埃马纽埃尔想设法安慰一下两个女人,但他拙于辞令。这个年轻人对于公司的业务知道得很清楚,即将笼罩在莫雷尔全家头上的大祸,他是很清楚的。

    夜晚来临了。两个女人没法睡觉,在房间里守着,希望莫雷尔在离开办公室以后会到她们这儿来。但她们听到他经过她们的门口时,故意放轻了脚步。

    她们侧耳细听,听见他走进自己卧室,从里面把门关上。

    莫雷尔夫人叫女儿先去睡。尤莉走后半小时光景,她立起身来,脱掉鞋子,溜进过道,想从门锁孔里窥望她丈夫在做什么。

    在过道上,她瞥见一个后退的黑影,那是尤莉,她也心中不安,就先她母亲来了。

    那年轻姑娘向莫雷尔夫人走过来。“他在写东西。”她说道。

    她们不必说话就都已互相了解了对方的心思。

    莫雷尔夫人弯腰再凑近锁孔。果真,莫雷尔在写东西;但是她的女儿没能看见的,莫雷尔夫人都看见了,这就是她的丈夫是在一张打了印戳的公文纸上写东西。一个恐怖的念头闪过了她的脑子:他正在写遗嘱。她不禁浑身打了个寒噤,可是却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来。

    第二天,莫雷尔先生显得非常安详;他像往日一样待在办公室里,像平常那样下楼用早餐;不同的是,他吃完晚饭以后,让女儿坐在他身边,抱住她的头,长时间把它贴在自己胸前,拥抱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到了晚上,尤莉告诉她的母亲,说他在外表上虽然是这样的平静,但她注意到父亲的心跳得很剧烈。以后的两天也是这样地过去了。到了九月四日晚上,莫雷尔向他的女儿要回了他办公室的钥匙。

    尤莉对这个要求大吃一惊,她觉得这是个凶兆。她一直保留着这把钥匙,只有在她童年时代家人为了惩罚她才向她讨回的,为什么她的父亲现在又要向她要回了呢?

    那年轻姑娘望着莫雷尔。“我做错了什么事,父亲?”她说,“您要向我讨回这把钥匙?”

    “没什么,我的宝贝,”那不幸的人回答道,一听到这个简单的问题,泪水便盈满了他的双眼。“没什么,只是我要它。”

    尤莉假装在身上摸钥匙。“我一定把它掉在我的房间里了。”她说道。

    于是她走了出去,但她并没有回她的卧室,却赶快去和埃马纽埃尔商量。

    “这把钥匙不要给您的父亲,”他说,“明天早晨,要是可能的话,一刻都不要离开他。”

    她问埃马纽埃尔是怎么回事,但他也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是不肯说,在九月四日到五日的那个晚上,莫雷尔夫人留心倾听着每一个声音,她听到自己的丈夫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直到凌晨三点钟。他是在三点钟才躺到床上去的。

    那一夜,母女两人厮守着挨了过去。她们也在期待着马克西米利安,他本该在傍晚时就到的。

    八点钟,莫雷尔先生走进她们的卧室。他很镇静,但从他那张苍白、疲惫的脸上还是看得出他这一夜是在焦虑不安中度过的。

    她们不敢问他睡得好不好。

    莫雷尔一生中从来也没像今天这样对他的妻子如此温柔,对他的女儿如此充满了父爱。他不断地凝视着娇美的姑娘,不断地吻她。尤莉没忘埃马纽埃尔的话,当她的父亲离开房间的时候,就跟着他一起出去了,但他却急忙对她说:“去陪着你的妈妈吧。”

    尤莉想陪他。

    “我要你这样做。”他坚持说。

    这是莫雷尔生平第一次对女儿说,“我要你这样做。”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仍满带着父亲的慈爱,尤莉不敢不从命。

    她站在老地方,哑口无言,一动也不动,片刻以后,门开了,她觉得有两只手臂抱住了她,两片嘴唇亲到了她的前额上。她抬头一望,发出一声惊喜的喊声。

    “马克西米利安!哥哥!”她喊道。

    听到这几个字,莫雷尔夫人站起身来,扑入她儿子的怀抱。

    “妈,”青年叫道,他望望莫雷尔夫人,又望望他的妹妹,“怎么啦?你们的信吓了我一跳,所以我尽快赶回来了。”

    “尤莉,”莫雷尔夫人边说边对那青年作了一个表示,“快去告诉你父亲,说马克西米利安回来了。”那年轻姑娘急忙冲出房间,但在楼梯口,她碰到一个人手里正拿着一封信。

    “您是尤莉・莫雷尔小姐吗?”那人带着浓重的意大利口音问道。

    “是的,先生,”尤莉吞吞吐吐地答道,“您有何贵干?我不认识您呀。”

    “请读一读这封信吧,”他说完就把信交给了她。尤莉犹豫了一下。“这封信对令尊大有好处。”信使补充道。

    年轻姑娘急忙接过信赶紧拆开,读道:

    请即刻到梅朗林荫道去,进入第十五号楼房,向门房索取六楼房间的钥匙,走进这间屋子,取走放在壁炉一角的红丝线钱包,把这个钱包交给您的父亲。务必让他在十一点之前拿到,至要。您答应过无条件服从我,我在此向您提醒您的诺言。

    水手辛巴德

    年轻姑娘发出一声欣喜的呼喊,抬起头来,四顾寻觅那信使,但他已经不见了。她的目光又回到了那封信上,又读了第二遍,发现原来还有一小段附言。她读道:

    有一点很重要,就是您得亲自并单独完成这趟使命,倘若有人陪您,或是另一个人去了,门房将会回答他不知道有这回事。

    这段附言使尤莉的欢喜打了个折扣。她可以毫无担心地去吗?那儿会不会有某种陷阱在等待着她呢?她还很天真,不知道像她这种年龄的年轻姑娘可能遇到的种种危险。但对于危险的恐惧是不必事先知道的,真的,说起来,常常是不可知的危险会使人产生极大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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