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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杜加桥客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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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匹马是匈牙利种,一种踏着那种马所独有的安闲的快步跑来。骑马的人是一位神甫,穿着一身黑衣服,戴着一顶三角帽,虽然中午的阳光很灼热,那一对人和马却以相当快的步子跑来。

    那匹马在杜加桥客栈面前停了下来,但究竟是马要停的还是马的主人要停的却很难说。但不管是谁要停下来的,总之,那位神甫从马上跳了下来,牵着马辔头,想找个地方把它系上。他利用从一扇半倒的门上突出来的门闩,把马安全地系了起来,爱抚地拍了拍它,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条红色的棉纱手帕,抹了一下额头上流下来的汗。他走到门前,用铁头手杖的一端敲了三下。一听到这不平凡的声音,一只大黑狗立刻窜出来,向着这个胆敢侵犯它一向宁静的寓所的人狂吠,并带着一种固执的敌意露出了它那尖利雪白的牙齿。立即,沉重的脚步便震动了援墙而上的木梯,这家可怜的客店的主人弯着身子倒退着走下楼梯,来到神甫站立的那扇门的门口。

    “来了!”惊奇的卡德鲁斯说,“来了!别叫,马克丁!别怕,先生,它光叫,但从不咬人的。我想,在这大热天的,来一杯好酒怎么样?”说话间,卡德鲁斯这才看清了他所接待的这位旅客的相貌身份,他赶紧说,“请多多原谅,先生!我刚才没看清我有幸接待的人是谁。您想要点什么,神甫先生?我听候您的吩咐。”

    神甫以奇特的目光注视店主片刻,似乎要引起店主对他的注意,然而看到对方除了因为没有得到回答而吃惊外,脸上别无表情,于是他认为该消除对方的诧异了,便以浓重的意大利口音问道:

    “您是不是卡德鲁斯先生?”

    “是啊,先生,”店主回答,也许经这一问,他越发感到诧异了,“我就是加斯帕尔・卡德鲁斯,愿意为您效劳。”

    “加斯帕尔・卡德鲁斯……不错,我想姓名完全相符;从前您住在梅朗林荫道,住在五层楼上,对吧?”

    “是的。”

    “当时您是做裁缝的?”

    “是的,我以前是个裁缝,但那一行越来越糟了,简直难以糊口了。而且,马赛这混蛋天气又那么热,我实在受不了啦,依我看,那里的人一丝不挂才好哩。说到热,您要我去拿点什么给您解渴吗?”

    “好吧,把您最好的酒拿来吧,然后我们再继续谈下去。”

    “悉听尊便,神甫先生。”卡德鲁斯说道,他手头还留有几瓶卡奥尔法国南部南比利牛斯大区洛特省的一个镇,同时也是法国西南部一个重要的葡萄酒生产地区。葡萄酒,现在既然有了个主顾,当然想抓住这个机会,所以他急忙打开地下室的门,这扇门就在他们这个房间的地板上,这个房间,是这家客栈的客厅兼厨房。去地下室一趟来回花了五分钟,当他出来的时候,发现神甫正坐在一张破长凳上,手肘撑着桌子,而马克丁对神甫的敌意似乎已没有了。一反常态地坐在那里,伸着那有皮无毛的长脖子,用它那迟钝的目光热切地盯着这位奇怪的旅客的脸。

    “您就一个人吗?”来客问道。卡德鲁斯把一个酒瓶和一只玻璃杯放到了他面前。

    “是的,”店主回答道,“或者说,跟只有一个人差不多,神甫先生。因为我那可怜的老婆卧病在床,什么忙都帮不了,可怜的东西!”

    “那么,您结婚了!”神甫很感兴趣地说道,边说边环视室内简陋的家具和摆设。

    “唉!神甫先生!”卡德鲁斯叹了一口气说,“您已经看到了,我是个穷人,而要在这个世界上求生存,光做一个好人是不够的。”

    神甫用一种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盯着他。

    “是的,好人,我以此为自豪,”客栈老板继续说道,全然经受住了神甫的那种目光。“可是,”他又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继续说道,“现在可不是人人都能这样说的了。”

    “您这种夸口如果属实,那当然很好,”神甫说道,“因为我确信,迟早有一天,好人总要得好报,恶人必定受惩罚,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您是干这一行的,当然这么说了,神甫先生,”卡德鲁斯说道,“您这么说是没错的,但是,”他面带痛苦地又说道,“人家信不信就不好说了。”

    “您这样说可就错了,”神甫说道,“也许我本身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卡德鲁斯带着惊讶的神色问道。

    “首先,我必须得证明您就是我所要找的那个人。”

    “您要什么证据?”

    “在一八一四年或一八一五年的时候,您认不认识一个姓唐泰斯的青年水手?”

    “唐泰斯?我认不认识他?认不认识那个可怜的爱德蒙?我当然认识,我想没错。他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

    卡德鲁斯大声说道,他的脸涨红了,而那问话者明亮镇定的眼光似乎更加深了这种色彩。

    “您提醒了我,”神甫说道,“我向您问起的那个年轻人,好像是名叫爱德蒙是不是?”

    “是叫爱德蒙!”卡德鲁斯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愈来愈紧张和兴奋了。“他就是叫那个名字,正如我就是叫加斯帕尔・卡德鲁斯一样。但是,神甫先生,请您告诉我,我求求您,那可怜的爱德蒙他怎么样啦。您认识他吗?他还活着吗?他自由了吗?他现在的境况如何,他幸福吗?”

    “他死在了牢里,死时比那些在土伦监狱里做苦工的重犯更悲惨,更无望,更心碎。”

    卡德鲁斯脸上的深红色现在变成了死灰色。他转过身去,神甫看见他用那块缠在头上的红手帕的一角抹掉了一滴眼泪。

    “可怜的小伙子!”卡德鲁斯念念有词地说道,“看哪!这又是一个例证,证明我刚才对您说的话,神甫先生;慈悲为怀的天主只是对坏人大发善心哪。啊!”卡德鲁斯用南方人富有色彩的语言继续说道,“世道愈来愈坏,但愿上天撒两天火药,再喷上一个钟头的火,来个一了百了吧!”

    “如此看来,您好像是很爱这个年轻的唐泰斯似的。”神甫说。

    “是的,”卡德鲁斯答道,“尽管有一次,我承认,我曾嫉妒过他的好运。但我向您发誓,神甫先生,从那以后,我是真心地为他的不幸而感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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