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不说话,但她仍在心里动脑筋……算芭见娘被自己镇住了,心里不禁暗喜,她想自己可能已经找到了治娘的好方法……可不想大先生突然在座位上开了口,大先生表情严肃地对算芭说,算芭,你以后不能乱说,像你这么说法,你亲爸的性命可就难保了……算芭一怔,她朝大爸看看,又朝娘看看,心里想,难不成我娘会派人杀了亲爸……大先生说,算芭,你爸现在做的是隐蔽工作,你若到处乱讲你刚才说的话,你想想,要是被日本人知道了,你爸还有命呵……我从没在日本人面前提过这事儿,大爸,这里面的道理我懂,算芭轻描淡写对大先生说,还不时拿眼内侧光扫射自己娘的脸庞……你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大先生说,日本人在李唐城里密布探子,谁有反日的言行,被这些探子打听清楚,往日本人那儿一报,往那儿一报,你想想,你想想……彩主儿一听,机会来了,于是就骂道,娘的?起来,不愧是畜生下的种,做起事情来,又笨又蠢,照她这样乱说,真要把日本鬼子引来的,一天到晚乱说话,明明是汉奸,却硬要说不是汉奸……娘,娘,我也是你的女儿,也是你下的种,你还在说亲爸是汉奸,连游击队都说不是了……算芭,大先生叫道,你又乱说游击队的事儿,你是不是真想把你亲爸往日本人的刀口上送?再说了,你亲爸是不是汉奸,难道你不清楚?为了保护你亲爸,反倒要说他是汉奸,这样让日本人听见了,他们对你亲爸也会放心的……算芭听到这儿,才知道大爸说得有道理。正在这时,算芭又听见自己娘在那儿轻声骂:“娘的?起来,狗汉奸。”算芭想,让娘骂去吧,不争了,不争好,这对亲爸反而有个保护作用。不谈了,不谈了,算芭表明态度。算旦第一次离开座位,没有目标地在厅堂里转了一圈,然后坐回椅子里。算芭见姐如此状况,有点不明白,于是说,姐,你转一圈,转一圈,转一圈,你有话要说吗?不谈了,国事莫谈,算旦这样说。什么?算芭问。什么?大先生问。你在说什么?彩主儿也问。莫谈国事,算旦再说。什么“莫谈国事”?是不谈汉奸的事儿,彩主儿愤怒地说。算芭听着,心里想着刚才大爸说的话,让娘说去吧,会有一定的保护作用。大先生说,女儿呵,你书是看了一点,但这“莫谈国事”一条,是民国政府……也不是民国政府,是老百姓传说的一句话,多谈国事,恐怕会引火上身。算芭说,姐,你最近在读政治方面的书籍?大先生心想,这个算芭,真是傻瓜,还读书呢,尽胡说。黄斤走来,跟彩主儿耳语几句,说完后,出去了。大家不说话,都在等彩主儿说点什么。彩主儿起先没在意,后来知道了,就说,没事儿,是换掉床上被子的事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算旦说,国事不能谈论,街上警车驶过时发出一阵阵尖叫声,你们一谈国事,那辆警车便会往你们这堆人面前一停,车上几个黄脸军警夹棍带枪朝你们鼻尖上一指,算旦说,接下来会怎么做?算芭从椅子上呼地一下站起来,说,带走,她学了街上军警的凶狠样子,说,统统把人带走,让这些人到局子里说去。像,像,大先生说。彩主儿笑起来,说,这两个死丫头,学得倒像。算芭说,娘,你又骂我们是“屎丫头”。算旦说,是“死丫头”,不是“屎丫头”,“屎丫头”比“死丫头”好,人都死了,什么都没有了,“死丫头”不好。算芭说,身上有鸡屎也不好。这两个死丫头,现如今会拿你们娘寻开心了,大先生笑着对她俩说。算芭又在厅堂里学着街上军警的样子,弯着细腰,说,皇军,我的大大的良民,太君,我的大大的……不对了,不对了,算旦说,前面一个是百姓,见了日本人害怕,所以要这么说,后面那个不对了,不对了……后面那个是翻译官,大先生说,本身也是中国人……哈哈哈,彩主儿大笑,后面那个是老过,是狗汉奸……娘,算芭叫起来,娘,又骂我亲爸,大爸说得对,是翻译官,不是我亲爸……老过也没本事做翻译官哪,彩主儿也离开椅子,说,他哪有那个本事,去做日本人的翻译官?狗东西连中国话也说不好……不是的,老过是不识多少字儿,但话还是会说的,大先生对彩主儿说……这时彩主儿怪叫起来,她差点跳起来,其实她已经在起跳了,只是脚上力量用得不多,主观上也想不跳了,所以她的腿是弯了,但人没离地,彩主儿听见大先生在说“不识多少字儿”的话,突然想到了书法,书法就是玩字儿的游戏,她说,我要弄几个字儿出来。黄斤、黄由把纸、笔、墨、砚端上厅堂里的大桌子,黄由研好墨。彩主儿大笔一挥,写成了两个字儿:“抗日”。好,好,大先生说。彩主儿说,大先生,你来写一幅。大先生从彩主儿手上接过笔,顺着彩主儿“抗日”两个字儿的意思,在另一张宣纸上写下“英雄”两个字儿,也是草书。大先生写好后,彩主儿又叫起来,说,这四个字儿应该被写在一张纸上。彩主儿又铺开一张宣纸,写四个字儿,是草书:“抗日顺利”。大先生见状,说,彩主儿,写错了,不能这么写的。大先生取笔,在宣纸上写四个字儿,草书,它们是:“抗日胜利”。彩主儿看了,点点头,认了自己的错。算旦突然说,亲爸和娘都错了。为什么?大先生问,算旦说,抗日还没胜利呢,日本人还在李唐城里横行霸道。是呵,抗日还没胜利,大先生写错了,大先生写错了,彩主儿一边看着桌子上两幅草书,一边说。算芭说,大爸是错了,抗战还没胜利,就乱写“胜利”两个字儿,娘倒是对的。大先生问,她怎么对呢?算芭说,娘写“顺利”两个字儿,是祝愿抗战能顺利进行,能早点打败日本人。这么说,我也对呵,大先生说,我也是祝愿抗日能取得最后胜利呵。都对,彩主儿说着,又铺开宣纸,写了几个字儿。大先生走过去一看,是“狗屁汉奸”四个字儿。大先生站在桌子边,想了想,也写下四个字儿:“无耻?人”。对联,是对联,算旦说,我再来写横批,写了,是“真臭”两个字儿。算芭怒气冲天,大叫道,你们合起伙来骂我亲爸。算旦说,不是的,我们真不是在骂二爸,连游击队都说二爸不是汉奸了,芭妹不用生疑。不骂二先生,骂真汉奸,我们吉府没有一个人是汉奸,大先生安慰算芭。彩主儿站在大先生身旁,悄悄对大先生说,那狗东西是要回来的,见了这几个字儿,他会发怒的,把条幅撕了吧。不用,大先生说,他看不懂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