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遮得半透风半不透风,等他把草帽取下,老过看清了脸,认识,肯定认识,但不熟,一时想不起来。“我是蒋必句呵,二先生,蒋必句,曾经教过府上四芳哥儿武功。芳儿现在可好?他可是个极有天赋的孩子,是块练武的料。”蒋必句(音:勾)?老过想,我只知道芳儿的师傅叫蒋必句(音:语句的句),没有叫蒋必句(音:勾)的,老过把自己的想法跟老蒋说了。老蒋哈哈哈笑起来,说,一样,这“句”字,有人读作“勾”,说明他有文化,大多数人都读作语句的“句”,说明他们没有文化,我的名字是一位先生给取的,是跟着中国古代某个国家的名字走的,那个古代国家名叫“高句骊”,读“勾”字发音,多数人都不懂这么个读法,他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古代国家。老过想起来了,真的是老蒋,是芳儿的武术师傅。老蒋再次看了老过一眼,觉得不对,觉得很不对,他这副模样,还像是吉府里的二先生吗?二先生,你是出来跑货的?老过正没法子说清楚自己,听老蒋这么说,来了机会,便说,我是出来跑货的,可是不巧,不巧,跑了没多远的地方,东西没跑到手,却遭了贼偷,钱袋、票据都被贼拿走了,我是沿途讨饭,才来到这儿的。老蒋说,离吉府近了,二先生搭坐我赶的马车,回吉府去。老过一听,不行,不行,这样回去,还是要遭到毒打呵,他说,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回去了,没法交待,府里要见到东西,东西没弄来,钱却没了,这事绝对不行。那么二先生准备咋办呢?我不如……我不如,老过哼了半天,没哼出话来。这时老蒋稍一走神,没注意,老过就坐上了马车,他对老蒋说,你是不是仍在为财主家放马、赶车?老蒋也坐上马车,他从裤兜里取出火柴,从马车的某个位置上拿了旱烟袋出来,先请老过抽,老过摇摇手,老蒋便自己装了烟丝,抽起来。连抽几口,老蒋歇下来,嘴中浓密的烟雾喷得他与老过之间的空间云雾缭绕,像是一个小范围内的仙境,但仙境是仙境,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好像远了不少。
老蒋呵老蒋,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正赶着一驾马车往某地驶去,马车往哪儿驶去,走哪条道路,是怎样一个前进方向,这些事都得听你老蒋指挥,你老蒋现在可是这辆马车的掌舵人,你知道不知道,你此时正和一个汉奸,和一个大汉奸呆在一起,关于这,你老蒋难道真的不知道?你这个老蒋,东家把马车掌舵人这样一个重要位置让你来坐,让你坐在马车上独掌长鞭,独享荣耀,想像你能够使在道上迅跑的马车(是不是当时的时代之车?)朝向某个辉煌目标前进,结果在半道上,你却和一个汉奸搭上了话,并且准备与他同乘一车,共赴前程。
老过看着老蒋喷云吐雾,享受清闲时光,特别当他看到老蒋的满口黄牙在烟气之中变得不黄了,甚至变得有点发白,老过不知从哪儿来了巨大兴趣,突然伸手,朝老蒋讨烟抽。老蒋自觉哪,老蒋有多自觉,他现在是自觉自愿与汉奸交往,在一开始,老蒋就自觉自愿把烟杆递给老过,没想到这个汉奸当时不接,只是摇手,这会儿老过却要抽烟了,老蒋便将烟杆递给老过,在递出去之前,老蒋先得为烟杆打扫卫生,他用手把烟杆的吸嘴擦了擦,把自己留在其上的口水擦掉,老蒋总是不停吸烟,他嘴中的口水有多臭,有多难闻。老过接过烟杆,加了很多烟丝,可能是烟丝被加得太多,加之又用拇指死命按过,使得放烟丝的小铜窝内烟丝过于拥挤,气流不通,点了几次火,都熄灭了,没法子,将小铜窝内烟丝去掉一些,再点火,通气了,阵阵白烟被吸入老过口腔,转一圈,从鼻子里钻出来。
这时候轮到老蒋静静观看老过在烟雾深处的脸庞了,老过的脸部状况没有什么吸引力,只有一双眼睛除外,老过这双眼睛躲在白色烟雾里,眼泪正一颗接一颗往下落,刚溢出眼皮,还没来得及掉落下去的泪珠儿被镶嵌在眼眶边沿,像数枚夜明珠,正在闪闪放射光芒,为此,老蒋看得有点迷惑不解。
老过还没把手里的烟吸完,老蒋已将车赶动,马车朝土路那头缓缓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