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院子里那条大洋狗怎么样……它可不是赖皮狗,它是一条十分威猛的外国狗……你不会照着大洋狗,写一篇文章……以后吧,亲爸,以后写写那条大洋狗……我们吉府的看门狗可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但要当心,它是一条从日本国来的狗……亲爸,算旦凑近大先生说,亲爸,底下的丫环、小厮都在背地里骂二爸是日本人的走狗……大先生听罢,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才眯着眼睛说,怎么看,怎么像,怎么想,怎么像……什么?算旦笑着问……怎么看怎么像怎么想怎么像怎么做怎么是……亲爸,你说什么呀……算旦,大先生说,你买来的那幅字,是件不错的东西,算旦,你也可以跟我,或者跟你娘,或者就照着你买来的条幅,学习书法,你现在写的文章,在纸上写出的那几个字,实在是不行,太难看,太丑了……我是女娃子……女娃子的字也要练好……我也要学草书吗……学草书,也学狂草,因为草书容易学,狂草更容易学……为什么呢……因为草书就是提了笔,蘸了墨,在白纸上乱涂乱画,像你娘这么一个连字儿都不识几个的妇人,连她这样一个人,居然也能写出漂亮的狂草……亲爸,草书跟狂草比,有什么区别呢……草书就是乱写,狂草就是狂写,狂草写起来比草书更乱,几乎就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是一种狂乱的写字方法……我懂了,亲爸,我就是不学,也能写狂草的……不能够吧,算旦,不能够吧,女儿……能的,那天娘要写字,让丫环取来纸,丫环当时手上正捏着一块潮湿的抹布,她从木橱里取了几张宣纸出来放在桌上,但在桌上,已经丢了那块湿抹布,丫环的几张纸就放在抹布之上,最底下的一张纸受了潮气,在纸上留下了非常清晰的水印迹痕,那几条水的印痕哪,长长短短细细粗粗的,在水迹未干之前看它们,多么像我娘平时写的狂草,所以说,我懂草书了,特别懂得怎样把狂草弄出来……怎么弄……找一块抹布,就是去找一条或粗或细的布条儿,在布条上,分几处泼上浓淡不同的墨汁儿,在桌上放一张白纸,将布条拎在手中,随意选个方向,把布条往白纸上放,纸上被污了几处墨水,等墨水干了,一瞧,就是一幅狂草条幅,看着不行的话,就重新弄一遍,行不行,亲爸……算旦,你在胡说,你真的是在胡说,不信,你可以去试试,像你这么弄法,即使被弄成了,也不是在写,而是在造,是在制造,邪性。
算旦哪里肯服输,她一连半月,用了几十张宣纸来做试验。算旦拿了一些她感到还算可以的狂草试验品,来给亲爸看,其中一张宣纸上的墨迹,显得是龙飞凤舞,迷朦异常,真与用手写出来的狂草差不多,大先生大吃一惊,仔细将东西看了,确实行,于是便细问算旦制作经过,算旦说了,就是用蘸了墨水的布条儿弄出来的,大先生叫算旦去街上刻了图章,在那幅“制造”出来的草书上盖了图章,这就算是算旦的第一幅书法作品了。后来算旦每日都要用此法做出几幅东西来,她把白纸铺在桌上,条幅上需要写一字,便用布条儿沾了墨,往纸上扔,要写两字,用布条儿重新沾墨,在先前一滩很乱的墨迹旁边再扔一次布条儿,这样就形成了第二个字,纸上需有几个字,就重复用此法做几次,只是出来的墨迹能被看作是什么字,这就要凭借读者的想像力了,能对上具体的文字,那是最好不过,实在对不上,算旦就会将条幅毁掉,所以大先生称这种书法作品为“浑然天成”,这一点很重要,一是要“浑然”,就是说要乱,乱得没了形貌,二是要“天成”,这点比较难,被弄成的东西像了字儿,就好,不像的,再弄也是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