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拖了来,不然的话,我如今在书房里便可以与雪芽儿用诗文对话了,一边对话,一边用观察文物的放大镜去细看雪芽儿的白皮肤。
查资料,对图录,整整一圈弄下来,才发现事情有些难度。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老过提醒我,何不去问问日本人川次郎?老过这个提议由雪芽儿带来。我想这是个好主意,但不可直接问,要旁敲侧击,像打听某件奇闻一样去问川次郎。我的这个想法再由雪芽儿传给老过。老过得了准信,便多次跑到川郎那儿去找川次郎,凡是川次郎在公司里,老过就会有真没假地问他竹简的事,如果川次郎不在公司……其中有一次,老过跑到公司,川次郎不在,公司雇员说教授去了蜜蜡巷,老过不知其中深浅,居然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去了蜜蜡巷里的库房,结果,川次郎没见到,却被几个日本兵围住,要不是碰上飞刀女郝之芙,老过极有可能要被库房里的日本兵关押起来,但不管怎样,老过总算把川次郎的看法带给了我。根据川次郎所说,竹简虽然难得,却时不时仍可以从出土文物中看到,主要得看稀缺程度,比如秦简,比如得了一批秦朝的竹简,那可是考古的巨大成就,但一般不可能有如此重量级的文物被我们发现和找到。我听老过如此说,喜得就如同听见喜鹊落在我书房的屋顶上欢叫,预示着有天大的好事将要降临吉府,这只报喜的喜鹊就是他二先生老过。我对老过说,你放心,经我仔细研究、推理,这几件竹简,基本上可以断定,就是弥足珍贵的秦朝竹简。老过问我有何依据?我说,这是秦王朝时期某个县级政府的税务档案,在竹简上面记载了该县于某年中所收取的部份税收金额,非常具体,我的依据是,该地方政府……就是县级政府,它的命名始于秦王朝建立那年,秦朝灭亡,地名即被当时的反秦力量废除,反叛者替该地方重新起了个地名,这几根竹简上所书地名为秦朝时期的地名,由此推断……懂了吧?我问老过,得了秦简,觉得怎样?但绝对不能将此事跟川次郎说去,不能说吉府得了这个宝贝,不然日本人是不会放过我们吉府的。老过听罢,连连点头,他说,把这好事也跟彩主儿说去,让她也高兴高兴。我说,对,跟我们的彩主儿说说去,让她也跟着高兴高兴。是彩主儿跟了我们高兴,还是我们跟着她高兴?老过在离开书房时这样问我。我说,老过呵,反了你了,彩主儿是吉府的主人,我和你都是她的男先生,是她在雇用我们俩,自然是我们跟着她高兴喽。老过说,是你大先生刚才说的,让她也跟着高兴高兴。我把老过送到书房门口,用手推着他后背,说,老过呵,这文物的事,彩主儿一点都不懂,你让我们跟着她高兴,她不懂不识,到哪儿高兴去?我们只有帮她找来古董,帮她认识古董的巨大价值,也就是说,要在她背后推一把,用力推一把,就像现在我用手在你背后推你一样(我真的就用已经放在老过背后的那只手推了老过一把),她才会懂得古董的好处,才会变得高兴起来,我们才能跟着一起乐。老过被我推着走到书房外面的厅堂中,嘴里说,原来如此。
后来我亲自与川次郎就秦简之事交流了一次看法。他不肯坐在椅子上与我谈这事。我看他像是心中有事,莫非他已经知道了我们吉府得了秦简?这事不好说。我看川次郎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停地走动,还不停抽烟,中间又换了中国的旱烟来抽,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呛鼻喉的烟味。“这事不能一概而论,这是你们中国人的说法,不能一概而论,”川次郎在走了好几圈以后,说,“还是要有一条原则,要看东西的稀缺程度。不想跟你大先生多谈秦简方面的事情。”我问:“为什么不愿多谈?”“我们现在连个秦简的实物都没见过,只是听说了秦简的一些相关消息,我与你谈秦简……现在谈秦简,这就同在梦中摸大象没什么两样。”“梦中摸象,到哪儿去摸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在我的梦中。”“川次郎,你的中国话又学差了,我们中国人有个说法,叫‘瞎子摸象’,可不叫‘梦中摸象’。”“梦里人都跟瞎子一样,都是闭着双眼做事。”“是的,凡是摸象,都是瞎子,瞎子看事物都不全面,只摸到东西的一部份。”“梦里人也一样,脑子飘飘忽忽的,事情不能够做得全面。”川次郎接着说:“我这里没有秦简给你看,日本国内也没有,难道你们吉府有秦简收藏?有吗?”他还不想坐上椅子,还在来回走,掉头时脚上又特别用力,他每次掉转过脑袋来,总要用眼睛看我一下,腿上也同时使着巨大力量。他说:“你们有秦简吗?有的话,我愿意出高价收购,或者由我来对秦简进行保护和收藏,收藏竹简需要有一个相应的环境,我们这儿的条件要比你们那个当铺好多了,我们可以共同对秦简进行实物研究,这对考证中国古代文化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收藏秦简需要哪些条件?”我小心张口问川次郎。“你问这问题没有现实意义,没半点意义,哪来的意义呢?你说,你既然没有秦简,你说,没有秦简,我跟你大谈收藏条件,你说,你说,大先生,我谈了具体的操作细节,这有意义吗?”“川次郎先生,请你坐下说话。”“我不坐,我要来回在这儿踱步。”“你这么不停地走,容易引起情绪上的冲动。”“我谈古董是不会冲动的。”“你不肯坐,不肯坐,不坐下说话,也不像一个大学教授。”“肤浅,”川次郎狠狠地对我说,“浅薄。我在日本大学教授课程,很多时候都是一边在教室里来回踱步,一边给学生讲课,哪里会不像教授呢,哪里会不像?”“我们中国提倡静而授课,先生自己需安静,设坛讲课,先生坐在高高的讲坛上,从开讲到结束,先生坐着不动身,这才像一个大学问家。”“你们中国的老师只能规规矩矩坐着给学生上课,这有没有意义?这到底会有什么意义呢?”“你今天为什么对我说了这么多‘意义’?你这么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坐下,坐下,跟中国人说话,应该坐下说。”川次郎终于肯听我劝,坐在椅子上和我说话了。
我还是老话题:“秦简真是这么难以得到的吗?”川次郎开始不愿同我谈竹简,现在愿意与我谈了,这是他坐在椅子上,心静了的原故。川次郎虽不拒绝谈竹简,但从他嘴角微微翘起的姿势来看,还是有抵触情绪存在。川次郎说:“秦简难得,是因为秦朝存在时间短,一共存在了二十多年,存在了二十七年。秦朝覆灭,各支叛军又大量销毁秦朝遗留下来的东西,连阿房宫都没放过,时间短,遗留物品被毁严重……大先生,你想想,在这世界上哪来的秦朝遗物?有些秦朝遗物可能会被现代人发掘出来,但毕竟是极为有限。所以谈秦朝遗物,谈秦简,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我要去各地淘宝,花一定时间去各地淘宝,说不定能被我弄到几件秦朝遗物的。”“大先生实在想这么做,可去陕西那边看看,在陕西,秦砖还是能弄到几块的,只是考古价值不大,没多大意义。”“又是‘意义’,川次郎先生的中国话……要学会中国话中的很多文字,这样才不至于老说一个词。”“我老说哪个词了?”“‘意义’,川次郎先生老说‘意义’这一个词,说‘意义’说得比‘秦简’还要多,还要密。”“什么叫‘还要密’?”“也是多的意思。”“这不是在重复吗?”“这叫语言表达丰富。”“大先生刚才也说了一个‘意义’。”“我没说。”“你说‘也是多的意义’,你说了。”“我没这么说,我是说‘也是多的意思’。”“这‘意义’跟‘意思’可不是一样的意义吗?”“‘意义’跟‘意思’可不是一样的。你又说错了。”“我说错什么了?”“你说‘不是一样的意义吗’,这句错了,应该把它说成:‘不是一样的意思吗’,应该这样说才叫对。”“大先生对中国文字有很深的研究。”“我本身就是中国人,不用作研究的。川次郎先生,你对中国文物有研究,以后多教我,特别是秦简方面的知识。”“什么都好说,就这秦简难办,因为没有实物。”川次郎看着我,他的眼光表现得越来越狡猾,对我的疑惑也更加深重,我深怕自己的那点秘密(得了秦简)被他看穿。
真是很多。什么?我说秦简不是没有,而是很多,光我们吉府,光我们一家,就得了几片秦简。秦简不是少,更不是没有,而只是旁人得不到而已。对了,听二先生说,是麦积谷里某个山民将这几片秦简送到当铺里来的,得空让二先生,或让几位托子再去谷里找那个山民,请掘出秦简的山民带我们的人去那座坟墓,再向古坟下手,山民一般不懂考古,更不会懂得秦简的珍贵,在那座坟墓中可能还会埋有秦简,或者埋有秦代其它东西,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我们吉府有可能要挖到一座秦朝时期的墓葬,吉府在收藏文物方面将取得巨大成就。我在心里想得美,再也无法在川次郎教授的办公室里安坐如山了,我立即向川次郎告辞,抽身离开。川次郎刚才跟我说,竹简要用含有一种药的水液来浸泡,至于是什么药,将来有机会向别人讨教,但不能问川次郎,不然他真会怀疑我们吉府已得了秦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