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坑子都被医生和老过安排进了帐单和药方里面。彩主儿镇定的目光此时正穿过庭院,落在我对面一堵红色花墙上。我仍然坐在屋子里,看着已经走到屋外院子里去的彩主儿,感觉眼眶有点酸胀。在两只眼睛的视线当中,有几点黑影在飘浮,影子细小,比蚊虫还小,影子移动快,方向也乱,左右上下都可以动。我知道自己应该走到院子里去了,这样可以消除眼疲劳,下午还得与人商量怎样去请医生来府里行医治病的事情。
在吃午饭前,大先生回到自己书房,坐下,铺开纸,开始写涂几个字,在书桌前方仿佛有一些份量沉重的东西正慢慢朝这边挤压过来。想不理,但不成,内心受到影响,文思变得干涩,停下手,但未来得及抬头,两个人的头影便像两座山峰,直指桌上文稿。原来在房里一端打着灯,算旦和算芭走进来,她们背后的灯光推着她俩的人影往前移动,处在最前方的头部影子第一个在大先生书桌上登陆。大先生伸手把文稿移过一边,手未离开桌子,两张白纸已一先一后飘落下来,覆盖在伸出去移动文稿的手上。纸头重叠,在上面一张纸中间出现几行文字,像是诗歌形式,大先生心内一惊,拿起纸,发现在底下被压住的纸中间也有几行文字,也是诗歌形式。算旦见亲爸脸上挂着惊喜之色,便顺着说:“开眼了吧,这是我和芭妹一起做的新诗。”“这能不能算是诗歌,还要细看了才知道。”算芭听大爸这么说,就站到打着灯的那头,将灯关了,说:“大爸眼神不好吗?都上午了,还开着灯。”“可能昨晚离开时就没关上。”大先生说完这话,在心里骂了一句:“一条狗,算芭是老狗过下田生下的小孩,是狗孩。”灯被关掉,书桌上的人影立即跑光。算旦说:“亲爸给评评我和芭妹写的新诗。”大先生准备替两位小姐看诗了。他把再往桌边推过去一点,好像跟运动员上场前要有几口深呼吸一样,还用力呼吸了几口空气。展开一张诗稿,问:“这是谁的?”“上面写着名儿呢。”芭妹用手指着纸面底下右角处,说。大先生一看是个“芭”字,在心里骂一声“一条狗”,然后说:“是芭妹的诗。”不想芭妹闻言,就近将纸头夺了,说:“丢人的,我写的东西很差,会丢人的,大爸先看姐写的诗。”说着,把另一张纸头递过来。大先生看纸头右下角,没见有字。算旦说:“看我的,这张就是我的。”“没有落款。”大先生低头说。“什么落款?啥意思?”算旦不懂,问。芭妹摇头,但没问。大先生更是大摇其头,说:“没落款,就是没有写下作诗人的姓名。”“芭妹写了名儿,我就不写了。”算旦省力。诗被大先生读了几遍,说:“不能算是诗,都是大白话,生活中的日常用语,不算诗。”接着看芭妹的诗,看的时候,先是摇头,嘴里“不,不”说着,等读到后面一句:“狗的尾巴被缠绕在花丛中,狗尾巴变香了。”大先生失口高声喊:“一条狗,痛快,一条狗。”“是香尾巴狗。”芭妹想把话说得更细一点,要让大先生知道这条狗的来历。大先生读诗读到了狗的事儿,就等于是在读诗时可以骂老过了:“尾巴香不香先不说,往后你们在写东西之前,要先认真观察生活。”“我们到哪儿去观察呀?”大先生回答算旦、算芭说:“比如院子里的小动物,猫、狗、鸡、鸭都行,特别是那几条狗,狗有趣,对主人也忠心,多看小狗,多写狗诗。”“新诗是专门用来写狗的?”“基本上是这样。芭妹聪明,没人教,自己已写出了一条尾巴很香的狗,狗尾巴穿行于花丛之中,在尾巴的毛上沾了花粉,这能不发出奇香来吗?好,好。”芭妹是乱写的,想不到居然入了写诗之道,心中十分喜悦。大先生再说:“芭妹以后可以专写狗的诗文,写成了文章,拿这儿来让大爸瞧。回去更要把所有狗诗收好,乘空把诗也给你亲爸看看,让他也高兴高兴。”“我亲爸不识几个字,看狗诗有困难。”“不妨,你慢慢教他,这可是孝心呵,做儿女的不能忘了孝心。”芭妹真是喜了,看看算旦静静站在一边,想自己的狗诗获得大爸赞许,这真是不容易的。芭妹从桌上抽回自己的诗稿,说:“大爸,有些狗好写,它们长得好看,有些狗长得丑,像赖皮狗,这种狗难写。”大先生将挪至书桌中央,没注意把算旦的诗稿也夹着带入了自己的一叠文稿内。大先生说:“长得再丑的狗也可入诗的。如果遇见一条赖皮狗,比如你遇见了,你可以把狗赖皮的一面放掉不写,写不赖皮的一面。如果没有好的一面,怎么办?”“怎么办?”大先生望望芭妹,说:“你可以通过想像,用脑子想,把狗精彩的方面写出来。如果在狗身边有东西比狗重要,比狗迷人,就写在狗旁边的东西。”“为什么呢?”“为了吸引人。”大先生心里在骂:“真是一条狗。”大先生对芭妹说:“比如你亲爸正与某条赖皮狗呆在一起,他俩正好是一个坐着,一个趴着……”“那就写我亲爸。”“对,芭妹聪明,因为……”“因为我亲爸再不识字儿,身段再不济,作为人,他总比一条赖皮狗强。”“多聪明的孩子,天生是写文章的料,会选好坏,会选好坏。不过,这么一来,芭妹写了亲爸,所写的诗就不是……”“不是狗诗了。”这回是算旦说的。“不是狗诗了,怎么会是狗诗呢?”大先生不理自己女儿算旦的插话,还是只跟芭妹说:“是人诗了,不是狗诗了。”算旦这下可来了气,自己写的诗不算诗,而现在亲爸又在芭妹面前侮辱二爸:“亲爸,写诗就写诗,大家都在学,你也在学,不能狗呵人呵的,借着一股巧劲儿……”“说我亲爸坏话。”算旦听芭妹说对了,直点头。“姐,你说得有点道理,但话也不能说死,兴许大爸心里并不想说我亲爸坏话,只是为教我俩写新诗,随意拿我亲爸做一比方,要是大爸真是想借事儿侮辱人,那也太不像一个长辈了,是吧,大爸?”“是,是。”大先生连说,脸上开始泛红,但心里还是在狠狠骂:“一条老狗,一条少年*,一家人都是狗娘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