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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少年行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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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天早上,坐在官轿里的郑善果还遥望着净土寺的方向,在心里暗暗合计着,找景、脱、基、暹四位大德中的哪一位与那些人辩论呢?

    而与此同时,在净土寺通往官衙的小路上,一个身穿粗布行者装的少年也在匆匆地走着。

    知道自己因年纪小而不能参加度僧考试,他的心中固然有些郁结,却也没有怨天尤人,他决心用自己的方式去为自己争取机会。

    一大早,他便来到官衙门前静候。

    他知道,今日郑大人主持度僧测试,这里是必经之处。

    他没别的奢望,只希望能够跟这位同样是佛门弟子的官员见上一面,让他知道自己的一颗向佛之心。

    官轿在衙门前停了下来。

    郑善果迈步出轿,在众随从的簇拥下匆匆朝大门的方向走去,远远看到门内有些人影晃动,知是前来应试者,不由得眉头紧锁,又想起那件不开心的事来。

    “唉,这些人中,不知将来能否出现一两位大德高僧,光大佛门啊!”他对身边的幕僚感慨地说了一句。

    这时他看到了那个站在门旁的少年,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可那少年单薄的身躯里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让他走过时又忍不住朝那边望了一眼。

    “这孩子气度不俗……”他边走边想。

    从一个人的外形谈吐、举止气度上来鉴别其资质、品性和前途,是自魏晋以来就在士大夫中流行的一种品人方法。郑善果深通此道,并一向以此自负。

    他第三次望向那个少年,恰与对方的目光相遇,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瞬间击中了他!仿佛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触动了心灵,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少年被带了过来,光洁明净的面容,饱满的额头,灵动的双眸,竟是佛子之相。一身粗麻布做的旧衲衣,显得有些宽大,却丝毫掩盖不住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郑善果越看越喜爱,温和地问道:“你是谁家之子?”

    少年合什行礼道:“弟子陈祎,乃颖川陈氏之后,现为净土寺行者。”

    陈祎?这名字很耳熟啊——郑善果略一思索便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净土寺的慧景法师曾向他推荐一个叫陈祎的行者,希望能够让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参加考试,被他一口回绝了。

    “大人三思,这孩子当真与佛有缘,若能得度,日后定可光**门啊!”他还记得景法师当时说过这么一句话,语气显得极为恳切。

    但他依旧不为所动,报名求度的人如此之多,若开了这个口子,只怕难以收住。

    另外,他也不太相信景法师所言。虽说出家人不打妄语,但师父对徒弟,总难免会有些偏爱,这偏爱会遮住一个智者的眼睛,使之从内心深处就觉得自己的徒儿与众不同。

    不过如今他有点信了,眼前的少年儒雅清俊,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光华,竟令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来。

    “你到这里,是来求度的?”郑善果问。

    “正是,”少年答道,“只是弟子习近业微,不蒙比预。”

    说到这里,原本稚气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淡淡的萧索之色。

    果然是世家子弟,身上有那么浓重的书卷气!郑善果欣赏之余又觉得有些困惑,这孩子小小年纪,为何如此期望遁入空门?

    他忍不住问出第三个问题:“童子出家,意欲何为?”

    本以为对方会向他哭诉,比如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之类的,很多年轻的求度者都是这样。这些年来,在主持度僧的过程中,他听到了太多悲惨的故事,以至于真假难辨。

    眼前这个少年一定也有一段辛酸的往事吧?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在等待,等待听一个摧人泪下的故事,他想要了解这个少年。

    谁知那少年双手合什,目光沉静地回答道:“意欲远绍如来,近光遗法。”

    这简短有力的回答令郑善果心头剧震,他突然意识到先前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那便是风骨,以及神性与人性的交融。不充弱小,不装可怜,不说让佛门保护我,只说我可以为佛门做什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出家,就是为了将释尊的佛法继承下来,发扬光大。

    我能够“远绍如来,近光遗法”!

    这短短的八个字,逻辑清晰,明净洒脱,令人震撼。

    像郑善果这种年纪的人,平日里也颇接触过一些有奇才壮志的人,但他们多是以转瞬即逝的世间功利为目标,或以夹杂私欲的帝王霸业为志向。似这般矢志于出世修道,追求宇宙人生真谛的人物本就罕有,而陈祎又是如此稚龄,这样的风骨气度他还是第一次得见,这样纯粹的个人信仰已如珍宝般稀少。

    面对眼前这双纯净如水的目光,郑善果心中一动,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随我来。”他简单地朝里一挥手。行者玄奘

    少年陈祎终于获得了参加考试的资格,凭借着出色扎实的经学底子,他竟然在数百人中脱颖而出,成为被录取的十四人之一。

    事后,郑善果这样向同僚们解释:“诵业易成,风骨难得。若度此子,必为释门伟器。只可惜我等老朽,怕是难以看到这一天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长捷法师是有心理准备的,自打四弟跟他进了净土寺,他就对自己和父亲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不错,陈祎是有着太多的世智辩聪,但是,佛家智慧也开始在他的身上显现出来。如今,这孩子依靠自己的努力,终于踏入佛门,作为兄长,又有什么理由阻止他走向佛陀呢?

    而更为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对父亲所说的“求取功名”一事不抱任何希望了,且不说陈祎对那所谓的“功名”没有半点热情,单说这风雨飘摇的朝廷,有了功名又能怎样?

    大业八年。十一岁的陈祎在净土寺正式受沙弥戒,取法名玄奘。

    那个叫陈祎的小男孩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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