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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比惨是吧?我祖上三代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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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我惨?

    他这具身体的家世可比周正惨多了。

    “哇——!”

    一声毫无征兆的哭嚎,从赵野的喉咙里炸了出来。

    这声音之大,之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哆嗦。

    连赵顼都惊得往后缩了一下。

    赵野根本不顾什么朝仪,什么规矩。

    他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金砖地上。

    双手拍打着地面,放声大哭。

    “苦啊!”

    “周御史,你说你苦?”

    “你寒窗苦读二十年,家中老母穿布衣?”

    赵野声音悲愤,好似得了莫大的委屈。

    “我赵家三代,哪一代不比你苦?哪一代不是把命填进了这大宋的江山里?”

    赵野指着汴京城的西北方向。

    “宝元元年!西夏李元昊反!那一年,我祖父赵铁山,响应朝廷号召,自备干粮,去陕西投军!”

    “三川口一战!全军覆没!”

    “我祖父连个尸首都没找回来!只带回来一件染血的破袄子!”

    赵野眼泪横流。

    “那时候,我爹才五岁!”

    他转头看向富弼。

    “富相公!那时候您在朝中吧?您知道三川口死了多少人吗?”

    富弼身子一颤,花白的胡须抖动着,低下了头。

    那是一场惨败,是大宋的伤疤。

    赵野没等他回答,又继续哽咽说道。

    “庆历年间!朝廷要岁币!要军费!”

    “我祖母!一个妇道人家!带着我爹,日夜纺织!”

    “为了交那一匹军布的税,她连续熬了十个大夜!”

    “布织出来了!人倒下了!”

    “死在织机旁!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梭子!”

    “因为那是给官家的税!是给前线将士的军资!她不敢停啊!”

    大殿内,原本窃窃私语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赵野那泣血般的控诉。

    “嘉祐元年!蜀地发大水!”

    “我爹!为了救被洪水冲走的乡民,被巨木砸断了腿!”

    “如今走路都是瘸的!”

    “我娘!一个弱女子!既要伺候腿脚不便的爹,又要养活我们兄弟!”

    “她去给大户人家浣洗衣物,大冬天的,手冻得跟烂萝卜一样,全是口子!流着血水!”

    “就为了供我读书!供我考进士!”

    赵野起身,逼近周正。

    “周正!”

    “你说你苦?”

    “你中了进士,当了御史,穿着绿袍,站在这垂拱殿上,享受着朝廷的俸禄,享受着百姓的供养!”

    “我赵家三代人,换来你在这跟我谈体面?谈尊严?”

    赵野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指着殿外。

    “我去河北!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易子而食!我看见饿殍遍野!”

    “那些贪官污吏!张百里!张文!他们贪的是什么?”

    “贪的是我祖父拿命换来的和平!贪的是我祖母熬瞎了眼织出来的军布钱!贪的是我娘在冰水里洗衣服换来的血汗粮!”

    “他们把这些钱拿去花天酒地!拿去买地置产!”

    “让百姓吃土!吃人!”

    赵野一把揪住周正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告诉我!”

    “不该杀吗?”

    “你周御史,满口的孔孟之道,满口的仁义道德。”

    “当百姓饿死的时候,你在哪?”

    “当贪官在酒楼里挥金如土的时候,你在哪?”

    “你现在跳出来,弹劾我酷烈?弹劾我辱没斯文?”

    “百姓的命都没了!还要什么斯文!”

    “我赵野杀个贪官,让那些贪官游街,你就觉得受不了了?觉得有辱斯文了?”

    “那百姓被逼死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有辱斯文?”

    “你辱骂我父母,为何不觉得有辱斯文?”

    赵野猛地一推。

    周正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张着嘴,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野转过身,面向赵顼。

    “官家!”

    赵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

    “臣所求,唯有一个公道!”

    “臣这趟去河北,没想过活着回来,也没想过要什么前程。”

    “臣行事不合法度,臣认罪。”

    “但臣心里,有三个无愧!”

    赵野抬起头,直视天颜。

    “臣无愧于官家厚恩!官家赐剑,臣用它斩了奸佞,护了社稷!”

    “臣无愧于赵家列祖列宗!我赵家三代忠烈,臣没给祖宗丢脸!臣是在为民除害!”

    “臣无愧于天下百姓!臣让魏县的百姓吃上了饭!臣让大名府的冤魂闭上了眼!”

    “若官家觉得臣有罪!”

    “请斩臣头!”

    “臣,死而无憾!”

    赵野说完,长揖及地,那弯下的腰在此时却显得如此伟岸。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垂拱殿,除了赵野那粗重的喘息声,再无半点声响。

    吕惠卿手里捏着笏板。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大道理,准备了一堆律法条文。

    可在赵野这番血淋淋的家族史面前,在那种“满门忠烈”的道德高地面前,所有的律法、规矩,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跟人家谈法度?人家跟你谈牺牲。

    你跟人家谈体面?人家跟你谈人命。

    司马光站在班列中,看着赵野那背影。

    他眼神复杂。

    他是个守旧的人,最讲究规矩。

    但此刻,他却无法开口指责赵野。

    因为赵野所说的“忠、孝、仁、义”,恰恰是儒家最核心的价值观。

    忠:三代忠烈,无愧君父。

    孝:父母受辱,为父母出头。

    仁:为民请命,解民倒悬。

    义:斩杀不义之徒。

    这样的人,若是还要喊打喊杀,那大宋的道德根基何在?

    富弼叹了口气,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赵野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也触动了他那颗尚未完全冷硬的心。

    赵顼坐在御座上。

    他看着赵野。

    心中激荡,他没想到赵野一家居然为大宋付出了那么多。

    他没有怀疑赵野是否在撒谎,在垂拱殿说出这样的话,如果是假的,那就是欺君。

    没人会,也不敢。

    他转眼看向王安石,眼中不满之色已经溢出。

    他没想到自己已经保赵野保的那么明显了,而王安石居然还放任吕惠卿出来弹劾赵野。

    这让他非常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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