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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盖吉斯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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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权至龙点点头,那栋白色的教学楼确实在一干红砖外墙的建筑群里显得十分脱颖而出。

    李艺率:“那栋楼就是三十年前我爸爸在哈佛读博的时候,我爷爷捐钱盖的楼。”

    作为Lagacy政策倾斜的受益人之一,李艺率的爸爸就是哈佛出身。

    说着,她抬手指了指文理学院的方向道:“等我毕业以后,那边大概也会多一栋新的楼。”

    权至龙:“…………”

    李艺率:“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在学校里过得不好,毕竟我早就说过了嘛,”

    她拍了拍权至龙的肩膀,挑挑眉终于露出了这两天以来第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我是特权阶级。”

    权至龙:“……哦,那没事了。”

    *

    穿过一片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红砖庭院,两人走向一栋更具现代感的灰石建筑。

    学生们步履轻快,交谈声压得很低,抱着笔记本电脑和厚厚文献资料的身影随处可见。

    教室呈巨大的扇形向下倾斜,足足能容纳两三百人。

    深蓝色座椅层层叠叠,如同陡峭的梯田,俯瞰着位于最低点的圆形讲坛。

    哈佛的人文社科学院里有许多难得的好课,这是在波士顿高校圈里向来默契的共识,因此倒也不乏有隔壁MIT的学生跨校选修或是旁听。

    这节公开课的主题是《人性的哲学与科学》。

    此时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讲堂里已经坐了七八成的学生。

    低沉的交谈声、翻动书页的沙沙声、笔记本电脑启动的微弱嗡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专注的背景音。

    两人小心翼翼地沿着阶梯走到中后排一个相对靠边的位置坐下。

    权至龙悄悄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专注翻阅资料的学生,低声道:“总感觉气氛好像很严肃啊。可恶,这就是名校光环吗……”

    李艺率把小桌板放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又分出一份给身边的权至龙,此时听到他的感慨轻讽一笑:

    “很多都是隔壁的工科学生来蹭选修的,等一会你看到后排有学生睡大觉就不会这样想了。”

    权至龙:“…………”

    他环视一圈,除了占据主力的文理学院学生外,的确能看到不少气质明显不同的旁听生。

    主讲教授是一位穿着简约深色针织衫,气质沉静温和的中年女性。她没有携带太多资料,只有一个简单的保温水杯。

    她走上讲坛时的步伐很轻,目光扫过全场,眼神睿智而包容。

    这门课程的名字有些复杂,同时列在哲学和认知科学中,但本质上还是在探索哲学课程中会探索的问题,以及西方传统哲学中主要的三大伦理学理论,如效用主义,义务论和美德伦理学。

    尽管权至龙此前没有接触过西方哲学,在高中时也不曾读过任何相关的通俗书籍,甚至他的英语听力也有些跟不上语速,但仍然听得很专注,时不时与李艺率交谈两句,问些生僻的单词,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对哲学课程相当感兴趣。

    主讲教授的声音温和平静,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到他的精神导师苏格拉底,缓缓引导着教室里的学生,很快切入了一个更深刻的话题——

    “在《理想国》第二卷中,”她说道,声音清晰而富有穿透力,“格劳孔为了挑战苏格拉底关于‘正义本身值得追求’的观点,讲述了一个关于牧羊人盖吉斯的故事。”

    听到陌生的名字,权至龙微微侧头看向李艺率,用气声问道:“Gyges?”

    李艺率在笔记本的角落快速写下“隐身戒指”推到他跟前。

    “盖吉斯在一次地震后的裂缝中,发现了一枚可以使他隐形的金戒指。他利用这枚戒指的能力,潜入宫廷,引诱王后,谋杀了国王,最终自己攫取了王位……”

    多媒体幕布上出现了插图,一位戴着头巾的牧羊人正从地下取出一枚戒指。

    等权至龙了解完这则寓言故事及其中深意以后,在教授预留的讨论思考时间里看向李艺率:

    “如果你有盖吉斯之戒的话,最想做些什么?”

    李艺率:“…………”

    实际上,这跟教授刚刚引导的思考方向完全不一致,但她看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歪着头思考了片刻道:

    “嗯……我好像想要的东西都已经拥有了啊。”

    毕竟她现在的困境可不是一枚隐身戒指就能帮忙摆脱的。

    想到这里,她缓声道:“我有点讨厌电视上那些疯狂作秀的政治家。所以如果我拥有了戒指的话,大概会趁着这群坏家伙在镜头前作秀的时间里搞一些恶作剧吧。”

    李艺率拿着钢笔凌空画了个圈:“比如说拿很难擦掉的油性笔在他们脸上涂鸦,偷偷把他们的衬衫扣子全部解开之类的……”

    权至龙:“……这好像有点太恶趣味了吧。”

    这么珍贵的东西就被你拿来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吗?!

    实际上这是一个关于正义与私欲,典型道德困境的故事。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主讲教授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也是被二人美美地开始幻想了起来——

    李艺率:“你呢?你要是拿到戒指以后最想做的是什么?”

    “会想要送给你吧。毕竟我要这种戒指也没用啊,”权至龙闻言不假思索道,“我是个艺人,比起能够隐身我肯定是希望多受到点关注才好呢。”

    李艺率:“…………”

    真是个傻子啊。

    万一真的拥有一枚能够获得隐身能力的戒指,那么这世间的大部分东西都可以轻易获得,甚至人生也能因此有了更多可能性。

    可眼前的傻子却丝毫没有考虑过其他可能,比起唾手可得的财富与权利,成为艺人站在聚光灯下,才是那双写着‘本该如此’的纯粹眼睛里唯一渴望的事情。

    李艺率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一顿,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

    她忽然想起,最初认识权至龙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

    在那些被汗水浸透的练习室里,在那些看不到尽头的枯燥训练中,在无数个怀着对未来犹豫和不确定的时刻……记忆里那个瘦弱的少年背负着种种不确定隐忍而又努力地向着梦寐以求的舞台坚定前行。

    所以……出道结果的不理想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吧。

    李艺率在此时难得地体味到几分愧疚。

    当我们谈论起某个具体的人时,总会不自觉地以自身的认知框架为其做下一个预设。

    这种标准,往往根植于所接受的文化教育、个人经历,乃至成长过程中那些悄然渗透进意识的价值判断。

    认识这么久以来,权至龙在面对她许多无厘头的要求和任性行为时,总是会在最后妥协,并习惯性地将她的需求放置得更高。

    或许是早年间受尽冷眼的练习生生涯让他早早打磨出了某种生存策略——他真的很擅于了解怎样讨别人喜欢,可这个看似善于表达自我的少年,却鲜少袒露过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和想法。

    在一个小时之前,她还在信誓旦旦地同权至龙说什么“人和人之间,是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没想到转眼间这句话竟然应验到了自己的身上。

    原来我也是在代入自己的经历和标准这样傲慢地凝视着他啊……

    她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或许那些别扭试探、甚至偶尔的退缩和冷漠,都是层笨拙的保护壳,包裹着一个害怕被看轻、害怕不被接纳的内心;

    或许在机场咖啡厅里那句带着窘迫的‘期待’,已经是他剥开层层防御,所能付出的最大勇气的自白;

    或许这次孤注一掷不计较后果的飞行,最终换来的可能会是更深的误解、更尴尬的场面甚至更糟糕的结果……

    可他还是来了。

    义无反顾地,倾尽所有地,出现在她眼前。

    这一刻,李艺率忽然觉得不生气了。

    此前维持数月的、因莫名其妙的忽冷忽热而产生的隔阂与委屈,在那个小心翼翼触摸着她的世界的举动中,在那双交织着渴望与脆弱的琥珀色瞳孔的注视下,忽然被情绪剥离得干干净净,悄然消散。

    她也终于在此刻,真正地‘看见’了他。

    想到这里,李艺率看向拿着笔在练习册上专注写写画画的权至龙,忽然开口道:

    “如果有盖吉斯之戒的话,我想送给我的好朋友小权。”

    “…………?!!!”

    权至龙听到她的声音猛地抬起头。

    实在是太久没听到她这样叫他了。

    哪怕已经在心里下意识认为两人已经和好,哪怕都已经住到了她家里,哪怕身为陪读跟随她进出校园……她也只是在昨天夜里的机场,冷冰冰地、短暂地喊他‘权至龙’。

    也正是因此,那个记忆中亲昵的名字在耳边又一次被唤起时,他的颈后冲上一阵细微的电流,整个人下意识地僵在了原地。

    她叫他小权……她说是好朋友…………

    难以遏制的庆幸和复杂从心底涌上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叫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

    过了许久他才看向她,磕磕巴巴地问道:“为、为什么……?”

    闻言,李艺率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像是还在极力维持着装模做样的姿态,可那对饱满可爱的肉团早就悄悄跑到了眼下,连带着眼角那颗细小的泪痣也格外生动了起来。

    这两天故作疏冷的眉眼在顷刻间冰雪消融,露出眼底清澈流动的暖棕色深湖。

    李艺率:“因为我的好朋友小权以后会成为大明星啊,他肯定会有很累、抗拒人群和聚光灯的时候……等到那时候他戴上戒指就可以变成普通人,自由自在地做一切他想要做的事情。”

    听到她这近乎孩子气的理由,权至龙怔怔地看着她,情绪翻涌得厉害。

    像是被什么温柔的东西击中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张了张嘴,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悄悄捏紧了指尖。

    “艺率啊,我……”

    然而,还没等他将内心感动、庆幸与歉意复杂交织的情绪完整地表述出来,就收到了李艺率莫名其妙的眼神——

    “你干嘛忽然这种表情?”她嘴里嘁了一声,又格外刻意地别过头去,“我说的是我的好朋友小权,关你权至龙什么事啊!”

    权至龙:“………………”

    说真的,你这家伙未免也太记仇了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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