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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夜破釜沉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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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阙琼楼的喧嚣与血腥杀伐,终究被沉沉的宫门隔绝在外。摄政王府的麒麟兽门环在夜色中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侍卫执戈森立,甲胄在檐下灯笼昏黄的光晕里泛着冰冷的鳞光。王府内,空气粘稠凝重。

    凌霄阁西暖阁内,药香袅袅,冲淡了几分室外的肃杀寒气。沈青崖端坐于灯下,一灯如豆,将她沐浴在昏黄暖光与无边暗影的交界。卸去了沉重的宫装,只着一件素白中衣,外松松罩了件月白云锦暗纹的薄衫。

    白日里裹得严实的左手上药重新包扎过,雪白的细棉纱依旧醒目,只是那血色已由刺目的鲜红沉淀成了暗沉的褐,如同结痂的伤痕。可她的脸,却比这绷带更苍白,薄唇紧抿,不见一丝血色。

    墨画正小心翼翼地将温好的药汁倒入一只薄胎白瓷小碗,浓郁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她看着灯下主子单薄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身影,心口堵得发慌。

    那场宫宴,自家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险些血染当场,又凭惊世棋局与一句诛心双关语逆转乾坤,看似风光无两,实则步步惊心,耗尽了心神与气血。此刻褪去了所有锋芒,只剩下这灯下沉沉的疲惫与脆弱。

    “王妃,药温好了。”墨画捧着小碗,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沈青崖缓缓抬起眼睫,眸光落在跳动的灯芯上,有些空茫。许久,才“嗯”了一声,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接过药碗。指尖冰冷,接触到温热的碗壁时,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端起碗,仰头将那苦涩的药汁一气灌下,动作干脆利落得毫无娇弱之态,仿佛那令人作呕的苦味于她只是饮水。只有那被苦涩激得骤然蹙紧的眉心,泄露出身体本能的抗拒。

    放下空碗,她轻轻吐了口气,视线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只有王府高墙内远处巡夜侍卫偶尔晃过的灯笼光影在窗纸上摇曳不定。

    “王妃今日……”墨画欲言又止,眼中是满满的担忧与压抑的激愤,“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李尚书那老匹夫……还有那沈二小姐!其心可诛!”

    沈青崖的目光依旧定在窗外,声音如同浸在深潭中的寒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仿佛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跳过去了又如何?刀尖上的血……终究还是会落下来。”

    她缓缓抬起了左手,那被白纱包裹的食指微微蜷起一点弧度,似乎想做出一个捻动指尖的动作,却在触及痛楚边缘的刹那停止了动作,只剩下僵硬的无力感。

    这根手指,曾蘸水演算,点破王府贪墨;今日在宫中,它淌着血,染红了玉润的棋子,最终点在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句双关之上,破了死局,更撕开了朝堂暗幕!

    可这一切辉煌背后的代价,是此刻这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清晰无比、时刻悬于头顶的软肋!

    “爹……”一个轻如蚊蚋的字眼,从她紧抿的唇间极其低微地逸出,带着一种几乎要破碎的依恋与无法言喻的恐惧,“他现在……也不知……”

    那未能捻动指尖的左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冰冷微硬的膝头。灯影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掩了其中一闪而过的、深埋于冰层之下熔岩般灼烧的恐惧。

    父亲沈珩!那个被冤屈下狱、如今不知生死、被牢牢攥在沈玦手心里的人!是她这看似步步为营、锋芒渐露的棋局中,最大的、最致命的——阿喀琉斯之踵!

    宫宴之上,她以棋为刃,割开了李尚书的画皮,更狠狠扇了沈家二房一记耳光,将他们架在了烈焰之上炙烤。沈玦那条老狗……如何能忍?

    他那条攀附李家勾结太后的毒计败露,唯一的出路,便是断尾求生!而这最顺手、最致命的“断尾”,便是她沈青崖最大的软肋——那被囚禁在暗无天日囚牢中的生身父亲!

    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勒得她几乎窒息。

    ……

    与此同时。沈府。西苑。

    夜已深沉如墨。

    雕花填漆的书房门窗紧闭,厚重的蜀锦帘幕密不透风,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一股沉水香夹杂着浓烈烟草的辛辣味在沉重的空气里弥漫,几乎令人作呕。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沈玦的脸色如同暴风雨前铅灰色的积云,山雨欲来的阴鸷沉甸甸地压在他沟壑纵横的眉宇间。白日里宫宴的风云变幻、宋明义那如丧考妣的惨状、李尚书临别时那几乎要洞穿他肺腑的阴狠目光……一幕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尖!

    他沈玦苦心经营数年、即将攀上顶峰的通天之路,竟被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废物弃子——他那个好侄女沈青崖——硬生生用一盘棋撕了个粉碎!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他猛地一掌拍在坚硬如铁的书案上!力道之大,震得案头堆砌的文牍、笔架都跟着狠狠一跳!砚台里浓黑的墨汁泼溅出来,污染了雪白的宣纸,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沈若兰瑟瑟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头发散乱,脸上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泪水和恐惧彻底糊花,桃红的宫装褶皱得如同揉烂的抹布。她双肩颤抖,连哭声都憋在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抽噎。

    “爹……爹……女儿……女儿实在没想到……”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那个贱人她……她像个鬼一样……女儿明明……”

    “闭嘴!”沈玦暴喝一声,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撕裂嘶哑!他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身体带着一股狂风般的怒意,几步冲到沈若兰面前,布满青筋的手掌高高扬起!裹挟着掌风的雷霆一怒,几乎就要扇下去!

    沈若兰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下意识地抱住了头,身体蜷缩成一团。

    那手掌最终在距离沈若兰脸颊不足一寸处硬生生顿住!五指如同鹰爪般死死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爆响!沈玦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老眼里翻腾着嗜血的狂暴与极度的冷静在激烈撕扯!

    这一巴掌扇下去容易,但于事无补!只会泄愤!眼下最紧要的,是要挽回局面,更要彻底掐灭沈青崖这个心腹大患再度翻身的可能!

    他不能乱!不能失态!他沈玦,是历经两朝不倒的吏部尚书!是太后的亲信臂膀!

    沈青崖!沈青崖!你当真是我沈玦毕生未遇的克星!沈玦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呜咽。

    今日宫宴上,她指尖染血,目光扫过宋明义那冰冷洞穿的一眼,那轻飘飘却又如同毒刺般钉死沈家咽喉的那句“挡了李尚书的退路”,都如同跗骨之蛆,一遍遍在他脑中回放!

    这不是巧合!绝不是!她手中一定握着某些东西!某些能置他于死地的把柄!而那把柄,很可能就来自于……沈珩!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回书案后,眼神已经彻底被一种冰封的、残忍的决绝所取代。他不能坐以待毙!沈青崖今日能借棋局割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明日就可能握着这把刀彻底挖开他沈玦的心脏!必须在她羽翼未丰之前,彻底碾碎她的根基!摧毁她的依仗!断掉她所有的后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沈玦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碴的鞭子,狠狠刮过地上抖成筛糠的女儿,“滚回你的院子闭门思过去!再有差池,谁也保不住你!”

    沈若兰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当书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女儿的恐惧啜泣,沈玦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如同万年冻土般的冷酷。他铺开一张最普通不过的薛涛笺,用的是一管最寻常、绝难辨识笔迹的羊毫小楷。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只有一行行极其简洁、冷血到令人骨髓冻结的指令,用极其隐晦、只有特定之人才能解读的暗语写成:

    【甲字叁号房】

    目标:【沈珩】

    症状:染【急症】,病情【迁延】,气脉【衰竭】

    处置:施【银针】,以【固本】之名,【通】任督二脉,助其……【早登极乐】。

    善后:焚【药渣】,备【体面装裹】,待【报丧】。

    墨迹淋漓而下,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与阴冷的杀意。尤其那“急症”、“迁延”、“气脉衰竭”的措辞,冰冷地规划好了沈珩“自然病重身亡”的剧本。而“施银针,助其早登极乐”……更是将最歹毒的谋杀,披上了“通脉固本”的温情外衣!何其毒辣!何其卑劣!

    沈玦盯着信笺,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无尽深寒。

    他吹干墨迹,动作娴熟地将薄薄的信笺折叠成极小的方块,然后走到一侧博古架上,手伸向一只看起来毫无特殊的、内里中空的青铜蟾蜍熏香炉底座之下。机关轻响,暗格弹开,露出里面几块碎银。

    他将那折好的纸块混入碎银中间,重新扣好暗格,抹平痕迹。然后他按动了书架旁一枚毫不起眼的木钉钮(暗铃开关)。

    片刻,书房侧门无声滑开一条缝隙。一个几乎融入黑暗的、佝偻着背的枯瘦身影像幽灵般闪了进来,动作轻得没有一丝声音。

    这是个脸上布满褶皱和麻点、眼神浑浊、如同风干的枯树根般的老仆。他无声无息地走到书案前几步远处停下,弓腰塌背,恭敬垂目,如同一件没有生命的旧家具。

    沈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任何废话,只冷冷吐出两个刻骨冰寒的字:“老槐。”

    那被称作“老槐”的枯瘦老仆闻言,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这个名字,是他在这座大宅里最为隐秘、也最为血腥的身份象征。他知道,这个名字一旦被这样召唤,就意味着阴影里又要染血了。

    沈玦的手指向那个青铜蟾蜍香炉的方向,微微偏了下头:“去‘石磨巷’。把这‘账’,清到——底!”

    “石磨巷”是他们联络甲字叁号(秘牢关押点)附近行动死桩——一个叫“黑手张”的悍匪——的暗号。清到底?便是要让那信中所写的每一个字,都变成冰冷的铁案!

    “是。”老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枯涩沙哑的单音节,如同枯枝摩擦。他没有抬头,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后退几步,然后幽灵般消失在书架旁厚重的帘幕之后。

    沉重的书房门再次关闭,将最后一缕灯光吞噬。沈玦独自一人坐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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