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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交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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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反应似乎介于难耐的刺痛与隐秘的慰藉之间,令人难以分辨。

    她绕到他身前,看他的表情。

    烛钰侧过头,视线游移,避开她的眼。

    两排浓密的长睫遮住眼眸。

    与此同时,他脖颈处道道青筋浮起,像是在极力隐忍痛苦。

    玉笺抿唇,想,烛钰一定很痛很难熬。

    他现在这个模样,找不出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子威仪。

    于是她更加专心的垂眸擦拭他胸口与腰腹,轻柔地对待那些伤痕。

    擦拭着擦拭着,玉笺手顿了下,发现他腰上的皮肤漫上一层浅粉色,手指摸上去,紧绷的肌肉僵硬如石,无论如何都无法放松。

    难道是她下手太重了?

    玉笺将动作放得更轻,甚至会俯下身轻轻吹一吹。

    但不管怎么做,他似乎都在越来越疼。

    烛钰异常安静,即便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也未曾泄出一丝声响。

    她的手指一路向下,目光落在他掩于衣料之下的腰腹腿际,发现他将那些衣物攥得很紧。玉笺明白这是拒绝之意,便不再试图清理下半身的伤处。

    “殿下,等见了村民,我问问他们这附近有没有草药。”

    烛钰喉结轻轻滚动,眸色转深,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没有扫她的兴。

    玉笺将洗净拧干的衣物重新给他穿回去,动作轻柔缓慢。

    烛钰的肢体显得有些僵硬,似乎极不习惯被人这般照料伤处,又或是如对待孩童一般整理衣衫。

    也是。

    玉笺想,仙神之躯不像凡人这样需如此繁琐疗愈过程,昔日更没有人能将他伤成这样。

    后知后觉,刚刚那些肌肤相触的触碰,于他而言应该是陌生而僭越的。

    可他如果能抬动手指施术,或者哪怕尚存一缕仙气,又怎会容许自己如此狼狈地任人摆布。

    这种无能为力,对于他而言,可能是比这些伤口更为煎熬。

    玉笺低垂着头,周身都笼罩着一股难以挥散的低落。

    许是她的情绪太过明显,烛钰开口,低声问,“怎么了?”

    嗓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这些伤……是天官们故意留下的?”玉笺的声音有些发颤。

    很多凌乱浅表的伤痕,与其说是剥鳞刮骨抽筋,更像是刻意凌虐所致。

    每一道都透着浓重的折辱意味。

    烛钰只是直直望着她,淡声道,“无碍。”

    玉笺不敢触碰那些狰狞的伤口,目光却无法从上面移开,“怎么会没有事……这不就是折辱,他们怎么那么阴暗……”

    望着那皮开肉绽的伤痕,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也跟着阵阵抽痛起来,鼻尖一酸,眼圈不自觉泛红。

    “殿下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落入他们的算计,被困于阵中……受这样的耻辱。”

    烛钰凝视着她泛红的眼尾,平静开口,

    “我要的便是你平安无事,你受了伤,已是我无能。”

    闻声,玉笺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她嘴唇翕动,犹豫了片刻,眼珠却先一步不受控制地湿润了起来。

    她想好好看着他的脸,可一触及那毫无血色的面容和那双漆黑疲惫的眼,所有强装的坚强瞬间崩塌。

    “可是,殿下是因为我,你才会这样。”

    泪水夺眶而出。

    她再也忍不住,俯身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双手轻轻环住他紧窄的腰身。

    脸也埋进他残破的衣襟。

    不敢放声大哭,只能由着发烫的泪水无声无息浸湿他胸前的布料。

    流了很久的眼泪,她才像是回过神来,慌忙坐直身子,“殿下我有没有弄疼你,我……”

    玉笺刚想起身,肩膀却一重。

    烛钰将额头抵在她颈侧,冰凉的脸侧毫无阻隔地贴上了她温热的肌肤。

    他极少显露出这般近乎示弱的一面,依赖的姿态像是交颈取暖,寻求慰藉的困兽,以最简单直白的方式汲取着这一刻她的关爱。

    与记忆中那个睥睨众生,高居云端的太子殿下,判若两人。

    可他不会是寻常的困兽。

    他气息微弱,眉眼疲倦,周身却依然笼罩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并非刻意为之,更像是被滔天血脉与尊贵权柄浸润后自然流露的气度。

    “我无事,”烛钰贴着她的脖颈,很轻地说,“有你在,便无事。”

    天光渐暗,洞口的夜色被一层灰白取代。

    玉笺知道此地不能再留。

    她转过身,看向地上气息微弱的烛钰。

    那个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漆黑深邃的眼睛却是睁着的,视线就那样静静的,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玉笺才意识到,他竟然一直在看着他。

    洞内晦暗,只有那堆将熄的篝火跃动着微弱的光。

    点点细碎的火光不偏不倚地落入他的眼中,在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中轻轻摇曳,奇异地驱散了几分萦绕不散的死气,显出一种近乎专注的静谧。

    玉笺取回晾干的外衫,将烛钰伤痕累累的身躯,连同他散乱的墨发,一并轻轻包裹。

    “殿下,这里不宜久留,我在村落边缘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现在带你过去。”

    见他点头,玉笺小心地拉过他一条手臂,环在自己脖颈上,用单薄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撑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从烛钰心底涌出。

    他生于金堆玉砌之间,长于六界众生万众瞩目之下,自幼承天命而行,所到之处万众臣服,享尽尊荣。

    在他四百年的记忆里,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像现在这样,被他人以这样全然庇护,甚至略显羞耻的姿态照料搀扶,呵护拥抱。

    而将他轻柔包裹起来的人,还正是他心之所系。

    她甚至丝毫不觊觎他这身伤重的真龙之躯。

    烛钰以为自己能承受剜骨剔筋之痛,可以面对落败受辱之耻,却绝不容许自己最狼狈脆弱的一面示于人前,受到丝毫怜悯或轻视。

    可是,是她。

    他无意识的将额角靠向了她的颈窝。

    温热的体温透过相贴的肌肤传递过来,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她因费力而略微急促的心跳声,细微而可爱的呼吸声。

    原来被被人珍重呵护的感觉是这样的。

    烛钰阖着眼,心底滋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略有些羞耻的妄念。

    望她能,再多怜惜他几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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