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打动了,不是她的梦想有多出人意表,而是她的话,她的神态,她整个人散发出来的独特的气质,不得不令人侧目动容。但沈赵遇毕竟是城府极深的人,他也没有文人墨客的多愁善感,当然不会因为云凰兆的这些感慨而耽留徘徊,所以刚才内心的那一丝触动只是昙花一现,借着这个话题,他进一步的试探,“没想到云总也有陶潜之志,谢客之情,咱们越聊越有共鸣了!我现在是着急退下来,但董事会不同意,最近又提交过来几个收购计划,想把市场再整合整合,搞得我为这事儿很是苦恼,实在是不想再折腾了!”说完他摆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起身走来走去的,显得有些焦躁。云凰兆仍是平静的坐在那儿,看到有一只非常细小的黑色的虫子沿着桌腿爬到了桌面上,她伸出手,极其小心的吹着气把虫子赶到桌沿,落在手掌心,又轻轻的把虫子放回地上,然后起身,微笑着说,“沈总追求返璞归真,我完全可以理解,不过现在就退下来,恐怕为时尚早,贵公司乃至整个行业,怎么能少得了沈总的主舵领航呢。”,云凰兆说到这里,稍稍顿了一下,沈赵遇随即转过头看向她,云凰兆接着说,“沈总,我得回公司了,改天再登门请教。”,沈赵遇先是一愣,没想到话茬在这里戛然而止,略微感到有些突兀,但他也清楚云凰兆向来惯于不按常理出牌,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客气的挽留她一起吃晚饭,云凰兆婉言谢绝,辞别后正往外走。
云凰兆在走廊上迎面正好遇上喜莲雨和江岚星。江岚星热情的给云凰兆打着招呼,一脸惊讶的说,“云总这么着急走?”,云凰兆笑着解释说公司有事,一边伸出手跟江岚星握了握,一边不着痕迹的拿余光打量了一下他,这也难怪,站在后面的沈赵遇刚一瞧见江岚星就也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江岚星少年老成,仪表堂堂,唯一不足的是个子有些矮,如果跟云凰兆一边站,几乎要矮了半头甚至更多,他今天特地穿了增高鞋,这样一来显得不落下风,云凰兆觉察到了,但眼神里只是浮光掠过,反观沈赵遇则表现的更为明显,或者说是故意盯着江岚星的脚看了看,毕竟他虽然不反对喜莲雨跟江岚星交往,但也始终并未赞成,他既有对江岚星行事风格的不满,也有出于对风头正劲的业界明星的拉拢,其中曲折,不一而足。云凰兆跟江岚星寒暄了一会儿,微笑辞别,回公司去了。沈赵遇转身看了看喜莲雨,没有作声,但脸色微微一变,虽然冲江岚星热情的笑着,但细心的人不难觉察出来只是客套而已,江岚星倒不在意,依然对沈赵遇恭恭敬敬的。喜莲雨是个直性子,刚才他们几个人言谈之外的微妙之处她都不曾察觉,兀自乐呵呵的笑着,还沉浸在恋爱重逢的欢喜当中,她对沈赵遇说,“爸,你们先聊着,我去安排晚饭。”,沈赵遇嘱咐她说,“岚星喜欢吃的老三样别忘了!”,喜莲雨一脸娇嗔的模样,大声的说,“怎么会忘!你的上汤焗龙虾取消了!”,说完邪魅一笑,对江岚星俏皮的说,“老爷子上周痛风又犯了!给他疼的嗷嗷叫!”,江岚星连忙关切的看向沈赵遇,沈赵遇则摆了摆手,故作嗔怒的瞪了喜莲雨一眼,转而笑着对江岚星说,“别听丫头胡扯,不要紧!”说完,把江岚星让进屋里,又转头对喜莲雨交待,“晚上喝点儿红酒吧”,喜莲雨使劲点点头,然后兴高采烈的到后厨去了。等两人落座,寒暄问罢茶过三盏,沈赵遇开门见山的说,“岚星,听说要引进德国的设备?”,江岚星坐直身子,先是赞了一句,“好香的茶!”,借着这个空当他稍作思考,沈赵遇突然这么一问,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引进德国最先进的生产线,本是公司的绝对机密,因为有了这条生产线,江岚星就跨界到了跟沈赵遇云凰兆同一个行业,为此他暗中布局,筹谋已久,所以沈赵遇的消息之灵通让他心中一惊,但他仔细想想其中也并无什么诡谲,以沈赵遇的阅历和见识,加上人脉深广,行业内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被他尽收眼底,这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当然,沈赵遇这么直截了当的讲出来,也是为了宣示一下他作为行业权威不容动摇的江湖地位。江岚星对这些了然于胸,于是故作轻松的接着说,“什么都瞒不过沈总,确有此事,这段时间在欧美考察了不少工厂,最终敲定德国的设备,一直以来我这心里总是觉得空落落的,两眼一抹黑,怕做不好,不过仔细想想,我就认定了一点,我们这些小辈一路走来,唯沈总马首是瞻,前有车后有辙,跟在您后面照着学,总是不会差的。所以就下定决心试一试,希望能够不让沈总失望。”沈赵遇幽幽的一笑,提壶又给江岚星添了些茶水,提高声音说,“岚星过谦了,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好干!”,江岚星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做了个双手捧杯的姿势,又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但并没有作答,而是岔开话题,疑惑的问,“叔,云总今天过来是…”,沈赵遇正低头沏着茶,听到江岚星这样称呼自己,右脸的颧骨肌微微跳动了一下,不动声色的说,“她弟弟跟大宝呛呛了几句,可能是动了手,这不过来陪个不是嘛!”,江岚星哦了一声,随即问起来沈大宝,“大宝呢,回来还没见着他。”,沈赵遇顿时笑意全无,一脸嗔怒的说,“别提那个逆子!整天没个正形!烂泥扶不上墙!”,说完把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放在桌上,又无奈的摇了摇头。江岚星劝慰他说,“大宝天性洒脱,沈总你别过于苛刻了,假以时日,大宝还得独当一面呢。”,沈赵遇明白这话只是客套而已,附和着哼声笑了笑,便不再言语。后来两人随便聊起些国外的见闻体会,气氛倒也算得上融洽,接近七点钟的时候喜莲雨过来叫他们去吃晚饭,一行人都到后厅去了。
云凰兆快到公司的时候,见后面一辆警车快速的跟上来,尾随而行,等到了门口,云凰兆刚停住,后面车滴滴响了两声,她在后视镜看到何畅园从车窗探出头来朝她挥了挥手,云凰兆降下车窗,对保安招手示意让后车跟着进门,随即驶进院内,何畅园经过门口的时候又跟那老头热情的寒暄了几句,两人看上去已然非常熟络,仿佛老友相见似的,云凰兆下车后,看着何畅园把车停住,微笑着问,“何队?不是约的明天上午吗?”,何畅园打开车门不小心把包儿掉在地上,又赶紧拾起来,拍了拍包儿,笑着说,“等不急啊,云总!要紧事儿!”,云凰兆倒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的说,“何队,办公室谈吧。”,何畅园说好,两人随即上楼去了。等两人坐定,何畅园开门见山的对正准备沏茶的云凰兆说,“云总,别忙活了,不多停留,一会儿就走,先说正事儿吧!”,云凰兆点点头,走过来在何畅园对面坐下,何畅园注视着她,职业习惯使然,他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不过云凰兆迎着他的目光,脸上始终是一片云淡风轻,过了五六秒钟,何畅园首先下探了一下眼神,动了动坐姿,说,“云总,现在有证据指向袁总是之前至少三起案子的犯罪嫌疑人,虽然袁总有此意外,但我们必定会继续深查到底!希望云总能够配合,不知道云总对此有什么想法?”,云凰兆眼中流露出一些微微的悲凄,目光移向旁边怅然不语,过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善恶有报,忠孝难全,万事依循天意吧。”,说话时转头看向何畅园,眼中已是泪光闪闪,继续说,“配合警方调查本是我的义务,希望何队早日查清真相,以正视听。”,何畅园一时间微微的怔住,内心很复杂,有好奇,有不解,有质疑,有感触,以至于他忽然间有些语塞。云凰兆觉察到了何畅园的异样,便岔开话题,主动谈起了俞凤檐的事情。何畅园拉回思绪,听了一会儿,附和着点点头,然后打断她说,“云总,王禄亿这人怎么样?”,云凰兆眼中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光波一闪而过,她略加思考,说,“他是袁总多年的朋友了,一开始是竞争对手,后来他的公司出了问题,甚至一度经营不下去,可以说是高开低走,袁总帮过他不少,他才得以渡过难关。”,何畅园紧接着追问,语气中渐渐多了不少机锋,“云总跟他熟悉吗?”,云凰兆平静的看着何畅园,不假思索的说,“算不上熟悉,受袁总所托,请他办过几次事。”,说完,她明显的感受到了来自何畅园眼神中的审视和紧迫,但她始终不动声色,淡然以对,一双目光仍似平湖秋月,无阴无晴,谈不上回避,也没有任何的对抗。何畅园端详了她一会儿,心知打算通过这种方式看出云凰兆的破绽显然是徒劳的,于是收回刚刚眼神中的凌厉,转而随和的笑了笑,起身,把这一番谈话戛然止住,说,“云总,那就不多打扰了,后续有什么需要问的,我再联系你!”,说完就径直往外走,云凰兆随即跟上,送他下楼,两人就此别过。
何畅园心事重重的,开着车有些心不在焉,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溜过了斑马线才发现是红灯,一脚急刹停住,左右两边车辆纷纷绕行,偏偏这时候红绿灯又坏了,不到十分钟,这个路口俨然堵成了一团乱麻。何畅园正好在路当间,被围了个密不透风,四下喇叭声,叫嚷声此起彼伏。他正是心烦意乱,哭笑不得,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此番情景又何尝不是目前案情的现状呢,恰如一个小小的疏忽引发了诸多连锁反应,以至于纷杂盘桓,晦暗不明。他想到,一定是有些细节被遗漏了,接下来必须要再次重新的抽丝剥茧。就这么想着,好了好大一会儿,经过交警的指挥,路上总算疏散开了,何畅园回到局里,还没进办公室就听见杨霖桦跟陈箫芸在高声讨论着什么,走进去扫了他们一眼,板着脸,神色焦虑,杨霖桦站起来,急切的说,“何队!正找你呢,你电话打不通。”,何畅园嗯了一声,拿出手机看了看,眉头又是重重一皱,焦躁的说,“路上堵车了,没听见电话!”然后盯着杨霖桦,在等他继续说。杨霖桦楞过来,赶紧汇报,“何队,御华酒店有新发现,七楼堆着的一部分建材在案发前被人动过,据酒店经理证实,七楼和八楼的装修因为工程款纠纷已经停了三个多月了,平时基本上没有人到这两个楼层,但是七楼走廊上的瓷砖,复合板还有梯子,上面的灰尘分布情况跟其他在客房内的同类建材相比要浅很多,找施工负责人核实过,建材是一个批次同时运到七楼和八楼的,而且这个负责人在两个楼层仔细的检查过,确认仍然是他们停工前的进度状态,应该是有人曾经搬动过那些东西,可能当时发现由于上面灰尘较多,留下了明显的抓印,于是刻意擦拭过,这样一来就不至于被一眼认出那些痕迹,我们推测这很可能是嫌疑人所为。”,何畅园渐渐松开了一些紧皱的眉头,凝神思考着,不住的点头。这时候陈箫芸也补充说,“何队,我有一个问题,王禄亿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反抗能力并不算很强,凶手要灭口,为什么非要拉上黄亮呢?何况黄亮看起来更是弱不禁风,又胆小怕事,就不怕他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节外生枝?我一直很纳闷这个…”正说话时,她突然停住,眼睛直愣愣的看向门口,何畅园跟杨霖桦也齐双双扭头看过去,诧异的发现刘磬石站在那儿,他手上还打着石膏,有点儿傻乎乎的冲他们三个笑着,杨霖桦急忙迎过去,把他让进来,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一边关切的问,“啥情况啊,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咋还偷摸回来了呢?”,陈箫芸见他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赶紧也上前搀扶着他,嘘寒问暖,何畅园则仍是坐在那儿,盯着他,有些责怪有些不解的微微笑着。刘磬石受宠若惊似的连连道谢,跟杨霖桦和陈箫芸开着玩笑聊了几句,这时候周副局长站在门口冲屋里笑着说,“呦,这么热闹!磬石你来一下!”,同时给何畅园暗暗递了一个眼神,何畅园立即会意,等刘磬石随着周副局长离开后,又跟杨霖桦和陈箫芸聊了一会儿,借口去卫生间,出了办公室快步走到周副局长屋里,一进门,跟周副局长和刘磬石碰了一下眼神,三人心照不宣,这时候刘磬石起身,站在何畅园跟前,肃然立正,大声的说,“师傅!我是回来请命参加卧底任务的,愿立军令状!”,言语间铿锵坚毅,正气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