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说什么可以继续说,还能借此搏一搏“正直”的名声。
但下面的人哪有这样的底气呢?
越往下层去,除却那些还未乘风化龙,自有一番胆魄的英杰,
大部分人做起事来,便是畏首畏尾。
他们是承担不起闯祸、失败的代价的。
能多多的苟活一些年头,让自己能够无病无灾的死去,装在单薄的棺材里被埋入黄土之中,已经是百姓间难得的好命了。
所以当一些出身优渥的王孙公子,嘲笑百姓的短视、怯懦时,后者也只能苦涩的应下。
被嘲笑的多了,
他们也不由得忘记自己少年时的活泼好动、一往无前,只觉得贵人们说的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们就是胆小怕事,毫无主见的氓流。
因此,
哪怕小报上从不会出现人的真名,他们抱怨时也透着几分小心。
从不直言国政,只发挥着世人天生就会的阴阳怪气,生怕被朝廷的掀开伪装,然后抓到监牢里去。
好在朝廷永不可能找到小报的幕后主使者,
他们的担心是白费了的。
但连指出朝廷的错误,抱怨自己在生活中遭遇的苦难,都不能直言了,
这难道还不能显露出朝政的败坏吗?
周厉王时,禁止国人说他的坏话,逼得大家用眼神交流。
现在大家恐惧“党锢”的影响,使用着虚假的名号,也只敢委婉的诉说内心想法。
那日后呢?
如果以后的朝廷,权势更加集中强大,能够做到像鬼神一样,监控百姓的言行,
那其一旦堕落下去,
再委婉的话语,只怕也会遭到封禁,
夸赞的声音不够响亮,也要被列为新的罪责。
“而且这些人识文断字,善用经典,却还对朝廷抱有埋怨……这怎能让我感到开怀呢?”
张衡继续叹着气,神情间满是疲惫与无奈。
他想:
国家广建学校,用来培育人才。
但其中学子读书出来后,却要受限于出身、人脉等等缘故,无法获得相称的职业,只能坐在一县小吏的位置上,被世家出身,学识涵养远远不如自己的上级呼来喝去,
一旦有了功劳,那是上级升职加薪的凭靠。
一旦有了罪责,那是做事的自己“有负皇恩”的表现。
若不甘心的想要往上爬,辛苦攀附上了贵人的关系,也要接受“举主”与“被举者”间的关系,被绑在他人的身边,行事无法自由……
这怎么会让那些寒门子弟,不生出怒火呢?
张衡是在地方上做过事的人,
死后更是前往各地,进行过更加广泛深入的学习,
他自然明白,大量怀才不遇,对朝廷怀有不满的人存在,会对国家造成怎样的冲击。
偏偏察举制下,
世家大族的力量根深蒂固,
即便身为皇帝,也无法册立出身普通的妃子作为皇后,只能从世家贵女中选择。
他们才不会让出自己通过世世代代的努力,好不容易占有到手的资源。
人欲是填不满的,
贵贱的划分,也会随着人欲永恒存在。
想要摆脱这样的枷锁,那就只能使用纯粹的暴力。
“棋盘上的棋子,向来是越下越多的。”
“哪怕偶尔‘吃掉’几枚,也总赶不上后续落子的速度。”
见张衡一副“死了也要愁”的模样,何博便用自己深厚的围棋理论,对他进行安慰。
“再宽大的棋盘,总有被棋子占满的一天。”
老鬼喜偷偷的在旁边提醒他,“围棋下不满的。”
落的子多了,总有几个要被围住,被吃掉,从而在棋盘上留下几个空缺,供给棋手进行争夺厮杀。
何博从善如流,当即收回了前面的话,重新整理语言说道:
“越到后面,越是拉扯,对着那为数不多的‘气眼’争来抢去。”
这是很令人烦躁的事,着实的消耗精力,浪费时间。
“所以,我一般建议下棋不要执着于棋盘上的输赢。”
棋子只有跳出棋盘,才能打到高高在上的棋手脸上。
如果挨了一下,
棋手还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辛苦布局,
那棋盘跟着动一动,也是可以的。
“痛苦一下,之后就能迎来一段平稳顺畅的时间。”
即便新的棋局,最终也会沦落到上一盘的境地,
但每一盘的棋形,终究不一样。
全新的玩法,全新的场面。
曲折反复,
到底还是在向上徐徐而行的。
“再者说,再烂也是烂在自家锅里嘛!”
张衡无奈的应下。
何博微笑着继续翻阅小报,随后发现上面一篇言辞恳切、语气天真的文章:
它罕见的,直接指出了朝廷的黑暗,并阐述了自己的志向,表达了忠君报国的情怀。
口气很大,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上帝于是翻到末尾,看到了书写者的名字。
“哦。”
“是阿瞒啊!”
“也对,他这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满怀赤诚,志向高远的时候。”
“说想要匡扶汉室,帮汉室远征西海,树立中央之国的威望,倒也正常!”
而按照曹阿瞒喜欢跟袁绍抢新娘子的作风,
他会在小报上“实名”写文章,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溜达过来,想要混到上帝身边,看看有意思的小报的刘老三正好听到如此评价,搓着手就将之接了过来,看的啧啧有声。
“是小孩写的文章?”
“难怪没有当世那些腐儒的别扭酸涩,一派纯然真诚的气象。”
他转头询问何博,“阿瞒是谁家的小儿?”
“是曹参的后人,中常侍曹腾的孙儿。”
汉太祖当即一拍大腿,对着大汉世代的忠良称赞起来:
“好!”
“不愧是曹氏血脉!”
“这小子打小儿就这么有志气,以后保准能像曹参当年辅佐我一样,辅佐汉室之后的君王!”
“那要是还没等到他成长,汉室就没了呢!”
何博故意问他。
刘老三倒也无所谓,“那也没关系!”
“反正乃公后人满地乱跑,中原的花谢了,其他地方的开得鲜艳也不错嘛!”
他可不像嬴秦先君,
明明中南有个越国,戎洲有个梁国,泰西有个北秦,
明明血脉得到了很好的延续,
却还会喊着“嬴秦亡了”这样的哭丧话。
“如今天底下姓刘的,十有八九是我传下去的种!”
“我有什么好遗憾的?”
“走,喝酒去!”
把刚刚还称赞着的小报一甩,
刘老三十分熟稔的跟上帝勾勾搭搭起来。
何博也配合他,当场宣布停止工作,跟着一块嚷嚷着不成调的楚歌,跑去找三闾大夫要粽子下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