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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天意,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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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王景烁整根右臂的铁枪,若流水而萦洄,后发先至,横于身前。

    砰!

    枪尖不偏不倚地落在枪身上,其中蕴藏着的煌煌杀意与武道意志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致使魔主手中长枪不断震动、摇晃。

    铁屑伴随着火迸射而出,照亮王景烁那张沾满血污的狞然面庞。

    他的眼神愈发明亮,他能清楚地听见枪身不堪重负后发出的扭曲声音,只要再往前进一尺,只要一尺,那他就能顺势穿过魔主的胸膛……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就像那幅画上缺了眼睛的龙。

    就像那条未能越过龙门的鲤鱼。

    就像是……那只青蛙终于出了井,得以观天。

    一声轻响,原来枪断。

    是魔主手中枪,更是王景烁手中枪。

    枪头连带着枪身化作飞灰,随风而散,连带着鲜血。

    王景烁颓然无力,单膝落地。

    不知道何时散开的头发,丝丝绺绺地粘在他的脸庞上,夹杂着灰尘与铁屑与血。

    如若退潮,那一瞬间凭借怒意爆发出来的强大,用着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消散,就像是一场噩梦。

    再有声音响起,魔主持断枪横扫,逼退另外两人的攻击。

    明月高台又再一片死寂。

    清冷如许。

    远方那几艘也未再发起攻势,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茫然无措。

    王景烁望向那截断枪,沙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吗……”

    他回想起那个永远站在最前方的身影,想起那些年里鲜少阵亡的同袍,想起那位历经千百鲜血的……长公主殿下,如何还能不明白众生枪的真意?

    不是一己之力敌众生,而是身在万万人前的孤直骄傲。

    既已在众生前,人世间又哪有能逾越者?

    这是一个无需赘述的事实。

    这才是白南明手中众生辟易当世,堂皇不可敌之的真相。

    如果先前是长公主殿下面对道灭一击,不会有任何人死去,不会只有三个人活着。

    “这和她懒得教人有关系。”

    魔主说道:“但更关键的是,你太想走在她的路上,而你做不到如她那般自信当世无敌。”

    这些话没有避着谁,声音十分清晰,都能听见。

    只不过除却当事人外,唯有裴今歌和赵启明白其中真意。

    王景烁沉默半晌,说道:“我走在这条路上,是因为她比王祭强。”

    理由很简单,因此有力。

    “而且我不认同你的指点。”

    他最后对魔主说道:“我手中的铁枪有自己的名字,它不叫做众生。”

    魔主没有再说什么,也许是因为他和话里那两人颇有关系的缘故。

    王景烁站起身,不断咳嗽,让血与肉连带着都出来。

    胜负已分。

    生死将至。

    都是血与火中走过来的强者,无论是活着的还是将死的人,都已准备赴死。

    有人走到王景烁身旁,扶起这位断臂的大将军。

    他没有对魔主说任何话,那些败在此时胜在晨曦的自我安慰言语,只是平静地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与之进行最后的战斗。

    这种无言当中自有一番强大,足以令人心颤。

    更为可怕的是,自始至终这些在大秦军方权势极盛的大人物们,丝毫没有怀疑过白皇帝的决定,没有想过自己是这场战争中的牺牲品。

    就连王景烁都没有过这样的念想。

    这是何等可怕的信念?

    魔主对此给予应有的尊重。

    没有枪头依旧可以杀人,这是林挽衣在那年夏祭说过的话,如今早已闻名于世。

    他举枪,行杀戮事。

    王景烁准备赴死。

    死生之间,白皇帝降下旨意当天和他说过的那些话,飞掠于识海中。

    “王祭远比你想象中的强,当日未央宫之变,最后的他与道休已在伯仲之间,差我一线。”

    “与道主相比又如何?”

    “亦是一线。”

    “陛下与当年道主齐高?”

    听到这个问题,白皇帝在良久的沉默后说了四个字,带着感慨的意味。

    “如今,是的。”

    “王祭与如今的您仅差一线……所以,我这一生所求都是空?”

    “只有一种例外。”

    “请陛下明言。”

    “道主。”

    王景烁敛没思绪,往前。

    魔主手中断枪插进他的胸膛,带起不多的鲜血。

    而他的拳头未能落下,僵在半途。

    另外两位大秦军方强者同样如此,谁也没能越过众生枪围,都在其中。

    哪怕断枪此刻与王景烁心脏仅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磅礴不见半点衰减的真元,自魔主掌心爆发。

    只是倾泻出来的气息,直接撕破了另外两位强者的躯壳,让其脏腑尽数暴露在月色之下。

    就在这一刻。

    天地骤然晦暗,八方云涌,月色无踪。

    风雨至。

    ……

    ……

    裴今歌神情骤变,面沉如冰。

    她凝望夜空,感知着那道真实存在的意志,寒声问道:“这就是那封信上的胜算所在吗?”

    “不错。”

    赵启的声音复杂至极:“与当年如出一辙,这一次,依旧是天诛。”

    裴今歌沉默片刻后,摇头说道:“不该有这样的天意。”

    ……

    ……

    白帝山,那株栗树洒落的阴影中。

    万里之外的变故准确地为皇帝陛下所感知到。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找不出喜悦与惊讶,因为早有预料。

    所以他在这一刻顺理成章地踏出了那一步,踏入为晨昏钟声所乱的世界中,步履坚定。

    与此同时,让死去那位太监首领耗费无数心血,亲自监察历经顾濯补缺而成的那座阵法,于此刻重燃。

    一道光柱直抵夜穹。

    方圆百里之地重回白昼。

    在无限光明中,白皇帝如若身处闲庭,随意信步。

    他的身影同时出现在每一片因晨昏钟声而产生的错乱时间流中,数百上千近万个他往其中深处走去,踏向钟声起处。

    他的脸色开始苍白,但没有虚弱的意味,更像是遭逢浪潮拍打的礁石,褪去了陈旧外表。

    钟声不复悠扬,不再似有还无,渐真切,渐急促。

    白皇帝唇角微翘,流露出一抹笑意,依旧不是喜悦,是怅然。

    他知道,晨昏钟即将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是让他百年来不得开怀欢颜色的存在。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能亲手把这口钟捏做废铁。

    这当然不是胜利。

    这只不过是通往胜利的第一步。

    这又怎值得他为之而欣喜?

    ……

    ……

    玄都。

    祖师殿中,前人之声不绝于耳。

    或惋惜,或遗憾,或冷漠,或鄙夷……但无论是怎样的声音,叙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他要死了。”

    余笙眼帘微垂。

    依然少女,眉眼间找不出新婚妻子味道的她,静静听着这些所谓祖师先贤的话。

    大概是觉得太吵闹了,她轻声说道:“无须着急庆贺,我先送你们下去,待黄泉路上见着他的面了,再道贺吧。”

    话音落下瞬间,余笙已然转过身,朝殿外走去。

    众生却未随她离去。

    化作凌厉寒光奔赴殿中深处那尊祖师像。

    无数道死而不愿绝的声音先是不屑,再是淡然,最终却成惊恐,因为这把铁枪居然能镇压甚至杀死他们万万年。

    当余笙走出道殿时,一幕画面映入林浅水的眼中。

    夜色下。

    天道宗传承近万年的祖师殿,在轰然巨响中,垮塌了。

    自今以后,世间再无众生。

    余笙唇角溢血。

    她眼中无半点悔意。

    ……

    ……

    明月不复在,荒原风雨盛。

    一道笑声从王景烁口中狂啸而出。

    魔主没能杀死他。

    而他却在这生死之间,感悟到了破境的契机!

    只需要往前一步,他就能踏入那个梦寐以求的境界当中!

    这就是天意!

    一道闪电自天而降,照彻晦暗人间,轰向那一袭黑衫。

    便在这时,魔主的声音在风雨中响起。

    这声音居然连雷声都无法掩盖下去。

    “这的确是天意。”

    顾濯静静地看着他,挥袖打散雷霆,漠然说道:“但,这不是我意。”

    王景烁的笑声戛然而止。

    在无限喜悦中,他的眉心多出了一个微小的洞口。

    那是易水的剑锋。

    鲜血不断从伤口溢出。

    死亡与雨水却在逆道而行,步入其中。

    王景烁就此死去。

    死在步入羽化的那一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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