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24 第二十四章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进书架
”说完这句,小姑娘的肩头忽然压低了点,闷闷又道了句,“虽然乡下都吃一日二餐,但那样对脾胃太不好了,祖父生前常常会胃疼。您不能学他这个脾气,又不是吃不起白面了,我们有钱的。哥哥饿了就吃,不要总等着人催……”

    往后要是没人催您了,又该怎么办呢?

    这话姜萝没说。

    而苏流风还沉浸于难言的温馨家事里,有人掌灯候他归,有人日夜陪他同进食,真好。

    他不是喜笑的人,今日却也微微弯了唇角,眼角眉梢溢出一丝欢愉。

    -

    春闱刚考完,又是一段等十日后放榜的闲暇日子。

    京城里,举子们难得其乐融融,围坐一团。有的吃醉了酒,登上满是歌伎的画舫;有的酒楼宴请同窗,招来红袖乐女助兴,霏霏之音入耳,令人心浮气躁。

    苏流风淡淡瞥了一眼花红柳绿、绮罗绸缎混成一团的远处,抬指,闭住了姜萝的眼:“阿萝别看。”

    姜萝其实早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见苏流风指骨发颤,很紧张的样貌,又觉得好笑。

    她有意逗弄兄长:“发生什么了?”

    “一些……”少年郎呼吸一窒,难得窘迫一阵,“脏东西。”

    说得很轻,气流缭上姜萝的耳,她莫名觉得发痒。

    “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看过脏东西呢!给我看看!”

    姜萝作势要扒拉兄长的手。

    “不行。”兄长难得霸道,冷硬拒绝。

    苏流风眼见不远处逐渐靠近的两张人脸,抬袖掩住姜萝蠢蠢欲动的面颊,牵引她离开。

    “不远处有放灯,你不是说想许愿么?”

    “那好吧!”

    许是头一次听到一贯稳重的兄长竟有慌乱无措的时刻,姜萝心情大好,饶恕了苏流风。

    她不再逞强要看那些孩童不宜的画面,乖顺地跟着兄长朝前走。

    苏流风月白色的长袖落在脸上,月夜的微风兜头卷来,撞上她挺翘的鼻尖与眼睫,吹拂她的乌黑鬓发,闹着玩似的,痒痒的。本该是冷冽的寒风,却不知为何被她滚烫的耳廓熏热了,幸好,半点都不恼人。

    姜萝跟着苏流风朝前走。郎君抬起的臂弯形成一个天井,为她遮风挡雨。

    她的心情莫名很好,仰头望天。墨蓝色的天穹里飘过几盏艳红的孔明灯,竹编的灯架里,黄澄澄的火光悦动,像一豆一豆的繁星,汇聚成星河。

    这是她和先生一同观的景。

    姜萝唇角微微上翘,心里原本寒冷的火,一下子徐徐往体外飘,好似带着她的魂魄一起。

    姜萝忽然想到前世,先生在院子里放过孔明灯,也点过扑哧扑哧冒着银花乱撞的地老鼠。

    但他都会打开祠堂的窗……邀她一起观赏。

    一般祠堂里怕风雨吹折了烛光,鲜少开窗。但苏流风不但凿了窗,还不止洞开了一个。

    夜里月光照进来,祠堂便不冷清了。夏日还在窗棂上卷起竹帘子,任风轻轻吹入屋里,很凉爽;冬日则盖上厚厚毡毯,遮风挡雨,生怕屋里的牌位受寒。

    想起来十分滑稽可笑的事,苏流风却一板一眼做得郑重。

    难怪那些婢女那么怕苏流风,她们定以为他疯了。

    姜萝又难掩哀伤。

    苏流风自己呢?他其实听不到她、看不到她、碰不到她吧?那他日以继夜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什么?他又如何捱过那样长、那样孤寂的夜。

    先生于她,仅仅只是对学生的怜悯与爱护吗?

    姜萝闷着头,倏忽小声问苏流风:“哥哥,你如果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她死了,你日夜对着她的灵位念书、讲话,可能是因为什么?”

    苏流风步履微顿,不明白小妹为何问出这样伤感的问题。

    他抿唇,道:“应当是想念故人。”

    “……”姜萝一滞。

    原来,先生一直很思念她啊。

    一时间,泪水溢满姜萝的眼眶。

    先生一定很孤独吧,可她享受了苏流风的温情陪伴,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今生,他不该受她的牵连,吃这么多的苦。

    她一定要救他。

    姜萝蔫头耸脑,小声说:“哥哥,我其实最近想同你道别的。我有了喜欢的人,过几日,我就要去他身边了。”

    苏流风臂骨僵硬,他缓缓放下手,清冷的声音里带了若有似无的颤抖:“他对你若有意,大可三媒六聘来求娶……”

    “哥哥,他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我知道这样的许诺于他而言太难了。哥哥,我即便做他身边一个小小侍妾也想留在他身边,求您成全。”姜萝说着这些违心的话,话再假,底气再不足,也要说得掷地有声,她必须和苏流风一刀两断。

    “阿萝……”

    “我不想过这样的苦日子了,哥哥。”姜萝猛然抬头,切齿说出这句话,“他会对我好的,求你成全。”

    她重重伤了苏流风,折断他坚毅不屈的脊骨。

    她怎么会变得这样坏?竟用这种言辞来讥讽兄长。

    姜萝愧怍难安,甚至不敢看苏流风的眼睛。

    她潸然泪下,只能期期艾艾抬袖,遮住了眼眸,任眼泪全洇入衣里。

    “怎么会有人,一边说诛心的话,一边哭呢?分明是言不由衷。”苏流风挣开姜萝的手,帮她小心擦拭眼泪,动作温柔,指腹触碰的地方,散着温热。他没有生她的气啊,他竟还在哄她。

    姜萝不明白,明明是足智多谋的权臣,偏偏对上家妹,这样愚钝不堪。

    她狠话都说尽了,再无话可说了啊!

    苏流风轻轻劝她:“阿萝,再给哥哥一点时间,好吗?我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姜萝望着眼前清俊的兄长,月华润上他雪一样柔软的睫羽,听他无波无澜开口,纵容小妹的任性妄为。

    她突然很自惭形秽。

    姜萝的泪意更重了。

    她垂头,眼泪大颗大颗打落至手背,灼热的,生疼的,胸口仿佛压着一块石。

    她不甘地问:“都说了不必,您为什么总是在拖累我……”

    姜萝这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

    为什么她总是这样没用,总是给身边人添一次次麻烦。

    她为什么重生?还不如……去死啊。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