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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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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神迷的安逸,目眩神迷的熟悉。我几乎要在马背滑落。

    曾经近二十年时间,无论快乐与否,我是在这里度过的,虽然也曾随军而行,但这里,始终是我的家,孤独也好,热闹也罢,凄凉,战乱,这都是我的栖身之所。然而此刻,我紧紧握住缰绳,告诫自己不能放松下来。一旦放松下来,我便再没有跃上马背的力气。

    身上的疤早已愈合,只是额角被瓦砾狠狠划过,一道伤,横亘的丑陋。好在,我每日都将自己裹得严实,连一双眼睛都拢在斗笠的阴影里。

    宫门的侍卫见到我时,没有认出。当我解下束缚着脸庞的面纱,那惊觉的模样,很是惹人发笑。

    “廖姑娘!”他们要跪,我只是抬抬手,示意他们开门。

    不需伪饰,一路畅通。当年在廖家晦暗地下时,从未想过这样堂皇的宫室可以供我自由出入。漫长笔直的驰道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阳光为我而生的错觉。可我知道,那并非为我而生,自我幼时便清楚地知道。

    崇元殿,高高的崇元殿,我骑马奔上。

    即墨不在,连宫中的礼官都松懈了,换在往日,这样大不敬不知要被千刀万剐多少次了。

    一应的宫人尽数惊动,我只是自己一人闷头找着,什么也没有说。直到碰翻了一个青瓷瓶,碎瓷片落了满地。一个女子扑通跪地。

    “廖姑娘,不要为难这些下人。打坏了东西,他们是要赔出命的。”一个声音响起,很清脆玲珑的声音,我认得。

    南清,他登基那日陪伴在身侧的十五六丫头。她还在宫里。

    “廖姑娘要找什么?”

    我扬了扬右臂,不知她能否明白。

    对她,我总是无话,再简单的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像个哑巴。

    她眯了眯眸,那双眼睛,水一样清透,好看的让人嫉妒。

    忽然,她恍然大悟一般挑起眉掩住口,半晌才说:“即墨哥的……”

    我飞快的点头,仍是没能拦住她的那一句即墨哥。下人都在,她如何能不毕恭毕敬唤一声陛下?门口一声马嘶,我低头,我们,也只能算是彼此彼此。

    “你要那……不会是……”她欲言又止,然而,我明白她要说什么,她的目光太过直白。

    她以为我会巫蛊之术吗?

    垂眸看看手心,也无怪乎她会这样想。

    摇摇头,无意去安抚她略微受了惊吓的心。

    “那为什么?”

    我看着她的样子,她分明知道,却要多事。

    蹙眉看她,摊开手掌示意她拿来。我没有时间与她空耗。回程的路上会发生什么耽误多少时间,谁也算不准。

    她拧眉似在思忖什么,不时又来打量我,我越发烦乱,定定看着她,更加恼火,用力将拳摔在桌上,玉壶震颤,声音很是好听。

    她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我。

    似乎平日,我从未如此。的确,平日,谁会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的喜悲。如今摆出来给她看,她自然无法明白,无从知晓。

    “在冰窖里存着,送回来时已经有些腐坏了……”她说的很小声。

    我当即奔出去戴上斗笠跃马扬鞭。

    有些腐坏了……不知如此,负屃还能否医治?这一路,我又要怎么将它带回去?

    天凉了,冰窖的看管也不再那么严密,我到的时候,还微微打着瞌睡。

    挥了一记空鞭将他叫醒,他愣愣看了我好一阵儿,才哆哆嗦嗦去开门。

    我今日,是否太过可怖了?无暇去想,翻身下马进去搜罗,他的手臂便摆在那里,封在冰中,冻成了异样的颜色。

    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

    我深深吸了口气,心口却依旧窒息了一般。

    究竟是什么事,害他丢了右手?

    通透的冰看不到血腥,可是当日,又有多少血自他的伤口喷涌而出?

    我咬住唇,已经没有时间再多想,我将那块令人目不忍视的冰收进匣中,留了一张字条给南清。

    叫南下的驿站一路备好足够的冰。

    尽管如今天气寒凉,我要确保万无一失。

    没有再多做停留,奔出宫门当即南下,这一条路,还太长,还要去找青丘山,还有太多的事要完成。

    离开了他,战场的形势会如何?

    伏契如果大军压境要如何?

    他不在,谁能主持大局?

    万一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们这千万里的奔袭谁又能说出个因果?

    太多的未知,让我喘不过气来。无可逃避。我不懂这样硬着头皮怎样前进,但我,偏偏这样前进着,没有退路。

    也好,我用力呼吸,我这样的人,也只有无路可退时才能够永不回头的前行。

    这一路,倒很是通畅,想来,南方的战事有了转机?

    行至半路,便有人来接应,一个个驿站打点好,马匹更迭,行进的越发迅速。算算日子,这样的脚程也不过五日便可见面了。

    天灾人祸都躲过了,眼前看来便是康庄大道。

    他遣来接应的队伍不过七人,但看得出个个都是练家子,九皋的铠甲穿在身上,冷硬却不乏熟悉,令人安心不少。一支小小的队伍,攻防兼备,看样子能够抵挡全部飞矢流箭。

    可是,便是和这样令人放松下来的几个人一起,我做了噩梦,那样真实的噩梦。

    那个时候,只剩两天便到了,暴雪拖慢了行程,他们说,若有更好的马,待雪停了,一天一夜或许便能赶回去,可惜好马都在前线,驿站里不敢留。

    我松懈下来,一天一夜或是两天,都已经成了无伤大雅的事,他的断臂被保护的很好,我已经知足。

    夜色已深,我只能回房安歇,七个结实精壮的男子便守在大厅。一路上,都是他们轮番守夜,免去了我去京师时一个人提心吊胆半梦半醒的操劳。

    回程的夜里,我一向好眠,除却这一个晚上。

    我明白自己在做梦,却不会醒。

    梦里,八思尔吉裕满身鲜血,颈上还有一个巨大的窟窿,他已死的证明。

    他追着我,一双手屈绷成爪,嘴里不断嘶吼着我的名字,我的死法。烧死,乱箭,剥皮,抽筋……每一种,都是极尽暴虐残忍的酷刑,我不停跑着,拼了命的维持我与他之间那一段距离,可他的声音,却一直萦绕在我耳边,磕绊着我的脚步。

    那条路没有尽头,我的脚步便无法停下,这样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的,一个牵绊,我重重摔在地上,八思尔吉裕阴惨惨的笑声,便那样近的在脑后出现,他呼出的气息,他喷出的鲜血,几乎落在我的身上。

    心像是被摔下去了一样,在半空中飞速下落,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静静等候着死亡的到来,周围,却一下没了声响,没了八思尔吉裕的狞笑,没了那粗重的呼吸,没了粘稠的血液飞溅的声音。

    眼前的地面,有一双脚,我抬头,是即墨东离,他,完完整整健全的他蹲在我面前,好整以暇的看着我微微勾动唇角。

    他偏偏头,递上右手:“起来,地上凉。”

    我于是将手递过去,他轻轻握住,脸上的微笑依然没有变,然而我的心里,忽然一阵寒凉。仿佛有什么凄冷的风盘旋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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