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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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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所过之处扬起阵阵尘土。

    齐嘉脸色一沉,厉声吩咐车夫:“再快些!”

    我虽然看不清那些骑兵是何人,但也察觉出是冲我们来的。

    就这么追赶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声马的嘶鸣,马车突然停下。

    帘子被兵刃从外面挑开,我看到那队骑兵拦在马车前面,为首的赫然是苏瑾言。那双桃花眼依旧微微上挑,只是没有了往常的笑意,整个人都冷得厉害。

    齐嘉抱着我走出了马车,看到他,苏瑾言脸色更加阴沉。

    苏瑾言自小就不喜欢齐嘉,直到齐嘉十五岁那年走出冷宫他才知道还有齐嘉这么个弟弟。齐嘉聪明伶俐,精通治国之道,而苏瑾言不成器,这么一对比,就更加讨厌了。

    骑兵将我和齐嘉围住,苏瑾言冷声:“六弟,你可知道,你抱着的是太子良娣!”

    齐嘉轻笑,没有丝毫惧意:“太子为何不问问郡主,到底想跟着谁走呢?”

    他这么一说,苏瑾言立刻看向了我,他朝我伸出了手:“瑶瑶,跟我回去。”

    这两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喊我,我有些想哭。但我知道,我不能回去,那夜的事迟早会尽人皆知,天下人不会接受一个名声不好的良娣,我不能让苏瑾言受世人嘲讽。

    我将脸埋在齐嘉怀里,苏瑾言顿时面目狰狞,冷声道:“六皇子欲造反,被太子良娣识破后挟持良娣出京,快将他拿下!”

    那些骑兵的长刀纷纷向齐嘉砍来,和齐嘉的侍卫的争斗在一起。

    齐嘉带的侍卫不多,不多久就被那些骑兵全部诛杀。苏瑾言的剑指在齐嘉的颈前,薄唇轻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带走!”

    我被苏瑾言拎到他的战马上,整个人都是糊涂的。齐嘉怎么突然变成了叛贼?而且,他明明没有挟持我。

    苏瑾言没有和我说话,整个人阴阴沉沉的。

    【七】

    回到京后,苏瑾言就将我丢给了雪姿。雪姿哭得眼睛红肿,问我为什么会离开。我和她讲不清楚,便不再说话。

    东宫还是以前的样子,可我却觉得陌生得紧。太子妃来看我,她长得真是好看,至少比我好看,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大概没有人会讨厌她这样的人,我也没有理由讨厌她,她什么都比我好,而且,她还比我干净。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齐嘉,现在外面传得厉害,都说齐嘉叛变。

    我到书房去找苏瑾言,告诉他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苏瑾言不发一语,最后甩给我一个奏折:“六弟在锦州招兵买马,御林军已经全部搜出,没有什么可狡辩。”

    我翻开折子,心里沉得厉害,朱红的批注,一条一条列着齐嘉的罪名。

    “父皇知道后大发雷霆,明日午时,予以斩刑。”

    我有些站不住,将折子扔给了苏瑾言:“我不相信,齐嘉不会这样做,一定是弄错了。”

    不待苏瑾言回答,我便朝齐嘉的宫殿跑去。他自小不受疼爱,没有母妃,连宫殿都是最偏远的地方。

    齐嘉被软禁在宫殿里,我打开殿门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桌前,从容安静。看到我后,他笑了笑:“没想到临死前还能见到你,真好……”

    我的眼睛酸涩得厉害:“他们冤枉你,对不对?”

    齐嘉歪了歪头,嘴角的笑意更深:“没有,那些确实是我的兵马。”

    他穿着绿色的长衫,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声音温温软软的,像极了书生。

    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冲我轻轻招了招手,我走到他面前。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讨厌苏瑾言?”他的眼睛看向窗外,“我一出生便在冷宫,没了母妃,受尽宫人辱骂。在我十五岁之前,父皇甚至不知道还有我这么个儿子。而苏瑾言不同,他一出生什么都有,有父皇,有母后,还有整个天下。可我不在乎这些,我恨他不过,但他没有保护好我喜欢的姑娘。”

    “宫里的人一向势利,我不得父皇宠爱,他们便从不将我当作皇子看待。十五岁那年,我将母妃留给我的玉佩塞到一个贪财的侍卫手中,让他将我偷偷带出宫去。我讨厌这里,一刻都不想多做停留。”齐嘉像是回忆到了开心的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走到冷宫外,遇到宫里的管事太监,他拧了我一把,问我是不是又偷懒。我怕他发现什么,便没有回答。突然有个小姑娘从假山后跑了出来,叉着腰大声问那太监为什么欺负人,最后还踢了那太监一脚。那太监唯唯诺诺地说了句郡主息怒就走了。当时我明明可以按计划出宫去,可是那个小姑娘回头看我,拽着我的衣袖说,哥哥,我迷路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声音软软糯糯的。她那样好,那样漂亮,当时我就想啊,我走不了了,这辈子都不走不了了。”

    “后来我从宫人那里得知,她是慕王府的小郡主,两年前被送到宫里养着。那个小姑娘经常来冷宫找我玩,她那样天真,觉得周围的人都是好人。她一直以为她的爹爹是疼惜她才将她送到宫中,她不知道她的爹爹掌管重兵,她是被爹爹留在皇上身边的质子。她一直觉得皇后很疼爱她,却不知皇后为的是她爹爹手中的兵权。她什么都不懂,所以我每日想的都是如何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能在这乱世皇城中护得她一世欢颜。”

    “可是,一辈子太长,我等不到那天了。”

    他的身体向一旁倒去,脸色惨白,嘴角渐渐有黑色的血流出,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他笑了笑,呼吸惨淡而薄弱:“你不要哭,那日的刺客是苏瑾言的人,为了逼我造反。我那样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你。我以为可以带你离开,却不知道苏瑾言追来得那样快。我总归是要死的,可我不想死在苏瑾言手里。”

    “你才十五岁……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

    我哭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他似乎想替我擦泪,可是抬不起手来,最后只得作罢。他一直笑着看着我,身体渐渐变凉,手落在了地上。

    我终于大哭出声。

    我揽住他倒下的身体,拼命晃着他,可是他仍没有醒来。我难过得快要死去,我想告诉他,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很傻,你不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比她更傻,明明知道那个姑娘不喜欢你,你还为她白白丢了性命。

    我哭得脱力,苏瑾言过来带我离开,可是我攥着齐嘉的衣襟不肯松手,他不得已,一掌将我劈晕。

    【八】

    我醒来后和苏瑾言大闹了一场,他坐在床边,还是像以前一样,我却觉得一点都不认识他。我一直以为他不成器,留恋烟花之地,现在我却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更精明的人了。那时在破庙,我绝望得快要死去,我喊着他的名字让他来救我,原来这些残忍都是他给我的,为的就是要逼齐嘉离开,给他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我直直地瞧着苏瑾言,拿起他放在桌上的佩刀抵在他的颈上:“你是不是很恨我,所以才让人那样羞辱我?”

    “不是。”苏瑾言急声反驳,“我只是让那些人做戏给苏齐嘉看,我没想到太子妃会收买了那些刺客,我没想到她会看出来我喜欢你,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狠心。”

    苏瑾言将我抱在怀中,眼睛带着红意:“瑶瑶,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我推开苏瑾言,拖着佩刀朝外走去。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不能去。”

    “为什么?”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不为我报仇也就罢了,如今还要阻拦我。

    他低声道:“你爹爹在边关叛变,多次派刺客行刺父皇,我还要用将军府手中的三分兵权,她还不能死。我是大梁的储君,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家江山被毁。我装疯卖傻了这么些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我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他没有动,只是直直地看着我。我大笑出声,笑着笑着,泪就落了下来。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这世上真心对我好的人是齐嘉,我却害死了他。

    苏瑾言伸手拢了拢我的额前的碎发,我拍开了他的手,将佩刀扔在地上。我要去找齐嘉,他自己一个人,一定很难过。

    苏瑾言从身后抱住了我:“我知道你喜欢齐嘉,我知道你想和齐嘉一起离开京城,可是现在齐嘉已经死了。明明是我先遇到了你,那时我只是害怕你再因为我受到伤害才故意对你那样冷淡,你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我以后会比他更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他好像是哭了,泪落在我的颈子上,灼得难受。

    我突然想笑,我终于知道他是喜欢我的了,在我不喜欢他的时候。

    原来,喜欢一个人这样简单,讨厌一个人,也这样简单。

    【尾声】

    后来的事,史书都有记载。

    八月的时候,慕王叛变,攻入京城。太子联合将军府之势,最终勉强胜之,将叛贼于城门处斩首示众,以警世人。

    九月,太子妃患了疯病,整日胡言乱语,被废,同时母家兵权被削。

    十二月,太子求得圣旨,太子良娣慕氏贤良淑德,册封太子妃。

    可是,史书没有记载九月东宫里的那场血腥。

    太子妃李氏被废后,爬到了东宫的观景台上,站在那里大笑,她问为何要对她这样残忍,她说慕良娣是不洁之人,然后便从高台上跳了下来。

    太子大怒,怕消息流出,他便将东宫上百位内侍宫女诛杀,那一夜,东宫内殿的血一直流到宫外。

    就像史官更不知道,太子妃慕氏整日穿着素衣,头戴白簪花,在房里念经礼佛,从未出过房门半步。而那个传闻中残忍暴戾的太子只是远远看着,从不敢靠近。

    为什么呢?

    因为都是可怜人。

    十岁冬 文/拂玉

    一·

    屋外一庭皓雪静默,屋内叶尚书飚高的声音要把屋顶掀翻过去。

    不寐躺在床上挺尸,斜眼瞅着他爹指天骂地,很无奈地开口:“尚书大人,你爆再多的粗口都掩饰不了你和胡王妃眉来眼去的事实。”

    叶尚书一把将不寐从床上揪起,扬了半日手,巴掌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于是父子俩只能以目光相逼,僵持了良久。

    其实闹成这样,起因不过是不寐今早犯懒没去听老先生讲书,叶尚书亲自来抓人,一眼看见不寐躺在床上,睁着蒙眬的睡眼刚从梦里醒来。叶尚书气得发颤,而不寐反把胡王妃殷勤造访尚书府之事拿来与叶尚书针锋相对。

    每逢不寐拿胡王妃阴阳怪气地说事,叶尚书的脾气就差极。本来是来问儿子怠学之罪的,现下却只一味和不寐瞪眼。

    屋子里死寂,不寐突然闲闲道:“备好你的笑脸吧,胡王妃现在该到咱家门口了。”

    话音未落,有奴仆急匆匆跑来禀报,说胡王妃造访,现已至门外!

    叶尚书一怔,脸上神色骤然复杂。他缓缓放了双手,整理衣衫,临出门前却回头向不寐道:“你收拾一下,也出来见客。”

    不寐撇嘴。见什么客啊,那胡王妃分明都把尚书府当自己家了。

    等屋里终于清静,不寐低头拉开床上的锦被。

    一只皮毛雪白的小耗子两爪捂着耳朵,蹲在不寐的被窝里。不寐唤一声“啃啃”,它才抬起头,一双黢黑的眼睛直望着他。

    “你爹爹的声音好大呀。”

    清凌凌的声音,女孩儿一样婉转动听——这竟是一只能说话的小耗子。

    不寐胡乱应了,又道:“辛苦你出去打探消息了。”他之所以能知道胡王妃的行程,全赖啃啃出门转了一圈,回来告诉他。

    啃啃慢慢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有条腿上细细地缠着白麻布。它爬到床沿,仰头看不寐:“我只是出去逛了一下。”说着一只小爪子在鼻子前挥了挥:“那王妃不爱干净,我都闻到她身上有味儿了。”

    言罢不寐和啃啃坏笑一阵,而后不寐沉吟片刻,教啃啃替他送封信到胡王妃的安亲王府。

    他提笔,模仿着自家老先生的口吻,意有所指地对女子与人私会进行了批判,又言望王爷大力整治此不正之风。洋洋洒洒,陈词慷慨。

    啃啃趴在案头看了,担忧道:“那个王爷不会不知道胡王妃总往你家跑,他会不会只责怪你爹爹?”

    “他瞎了吗看不出是谁缠着谁啊!”不寐怒气冲冲一句,然而目光转到啃啃身上,不由就卸了戾气,温柔起来,“啃啃,我想了想,你的腿伤还没好全。不如,我还是差别人去送信好了。”

    ·二·

    追根溯源,啃啃腿上的伤,都是因为不寐。

    有天不寐心情差,一个人在花园里瞎逛,忽然看到一株花树下有只雪白的小耗子刨着树根,一时恶念顿起,抬脚就往树根那儿一跺。

    他本来是想吓唬这只小耗子,不承想脚下失了准头,就这么硬生生地踩到了小耗子一条腿……

    小耗子捂着腿就地一滚,竟变成了个纤瘦清秀的姑娘。正懊悔不已的不寐一抬眼,惊诧得魂飞魄散,踩到小耗子的那只脚没在地上站稳,“喀”一声就崴着了。

    一人一鼠同样伤了脚,坐在地上相对发怔。

    隔了一会儿,不寐咬了牙忍着痛问:“你还能走动吗?”

    “不能啊!不然我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那就好。不寐想,你不能走动,就算记恨我踩你一脚,我的命你也是伤不到了。

    交谈既尽,花园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风拂花落的声音。不寐望穿秋水,但半个人都没有经过。

    耗子姑娘低着头继续刨着树根,不寐忍耐不住就问:“你是和树根有仇吗?”

    “啊?没有啊!”耗子姑娘一双眼睛收了泪,格外清澈明亮,“我在挖坑埋花啊!”

    不寐欲再问,耳朵一竖,轻微的脚步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来了!

    不寐挥手呐喊,直呼来人。

    但耗子姑娘立刻慌张起来:“人!”不寐瞥见她脸上的惊悸,心想刚才他还怕她来着,却原来她更怕人啊!

    等来人匆匆又去唤别人来帮忙后,耗子姑娘小心翼翼地拉拉不寐的衣角,眼巴巴道:“他不会去叫人打我吧……”

    不寐回头对上一双清澈澈娇怯怯的眼,蓦然心头一颤,想起这姑娘受伤可都是他害的。

    而她那样的胆小,且连花都要顾惜,怕是也不会害什么人吧?

    不寐微笑道:“你快变回耗子,我带你回去治伤。”

    夜里不寐在自己屋里的墙角打了个小洞,留给耗子姑娘养伤。他手心里托着上了药摇摇摆摆站不稳的小耗子,笑眯眯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啃啃”。

    “为什么是‘啃啃’呢?”

    “因为,”不寐伸出食指摸了摸它的脑袋,“忽然发现你啃点心的模样,甚是可爱。”

    ·三·

    啃啃在不寐屋里养了很久的伤。

    不寐觉得,作为一只都成了精的耗子,啃啃居然还极为天真,这教他又好笑又留恋。

    但啃啃绝不是不聪明,她只是从不把她的聪明用在别人用的地方。她好像始终活在她的世界里,而她的世界除了自己,就只有一个不寐。

    而不寐有所求的时候,她从来都是点头。就譬如今日,她说她的腿伤好全了,非要替他送信。

    不寐百无聊赖地浮着茶盖坐着陪客,想到啃啃,唇角一勾,笑得温暖又柔和。

    此时叶尚书正陪着胡王妃说话。眼角余光一转,儿子脸上那种微笑让他有种雷劈了的感觉。

    他这是幻觉了?

    稍一失神,胡王妃的话他便没有听见。等王妃唤他好几声,他才尴尬地回过神。正要道歉,有奴仆飞奔进来禀报:“安亲王府遣使来访。”

    来访的安亲王府管家进来后,仅略向叶尚书行了一礼,就连忙到胡王妃身侧,请王妃附耳听话。

    王妃秀丽的柳眉渐蹙,目光往不寐那儿一飘,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端庄着一弯笑向叶尚书告辞,说是王府有事。

    不寐唇畔的笑意愈发深,送客急急出门时,他状若无意地将脚尖留在了胡王妃身后的裙裾上。

    大庭广众之下,胡王妃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侍女们连忙要去搀扶。这时一阵“吱吱”,竟有一窝的老鼠飞快掠过庭前,甚至就一个接一个地踏着王妃的手背跑开。

    王妃大惊失色,厉声驱赶。众人忙帮着一起,唯有不寐朝着一个角落,悄悄地翘起大拇指。

    那角落里有一只腿缠麻布毛皮雪白的小耗子,指挥着刚才的那一窝小老鼠,顺便开心地对不寐挥了挥小爪子。

    好不容易送走了灰头土脸的胡王妃,不寐刚要开溜,叶尚书面色阴沉地喝了一声:“留下!”再屏退了众人,带着不寐到书房训话。

    叶尚书满肚子的火。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方才一幕是不寐捣鬼?亏得他见不寐微笑还以为这孩子转性了,谁知那不过是胡闹前预支的一点快意。

    “跪下!”

    不寐站着不动。

    叶尚书忍不住从后踹了他一脚,不寐膝盖一弯,却又立时挺直了。

    不寐眼里有冷冷笑意。他斜睨着叶尚书,笑:“哟,心疼了啊?”

    叶尚书气极,随手抓了一把毛笔往不寐身上抽:“我把你这个不知轻重不尊父母的不肖子……”

    “我怎么不尊母了!”不寐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叶尚书话顿手停,动作一滞。

    “我怎么不尊母了?”不寐冷笑,“我尊我亡母,所以看不得叶尚书你新、欢、在、抱,忘、尽、旧、人。”

    叶尚书怔在当场,手里的那把毛笔一根根“哐当”坠地。他不知想什么想了很久,等他涩声唤着:“儿啊……”不寐早不知在何时径自离开。

    ·四·

    其实所谓“新欢在抱,忘尽旧人”,说得并不确切。不寐心知肚明,在母亲嫁给他爹之前,叶尚书就和胡王妃暧昧不清,甚至胡王妃之所以嫁进安亲王府,都只为叶尚书仕途更为坦荡。

    她牺牲不少,但不寐觉得,他母亲嫁来后的殚精竭虑也并不少。他敬爱在生育幼弟时亡故的母亲,他不能接受胡王妃。

    所以晚上为嘉奖啃啃今日的“义举”,不寐特意多给了她一些糕点。谁知等啃啃把一堆食物愉快干掉后,她变回小耗子时却挺起了个滚圆的肚子,怀了六甲似的。稍稍扶着腰挪动两步,沉甸甸的肚子就让她“咚”地栽倒在地。

    不寐不得不让啃啃四仰八叉地躺在他手心,他伸了一根手指轻轻给她按摩肚子帮她消食。

    折腾到深夜,好不容易啃啃能自己摇摇摆摆地走回墙角小洞,不寐打了个呵欠,一沾枕头就睡熟了。

    夜,寂静无比。一大片云翳遮住了天上那点月亮。

    “吱呀——”窗户被推开。不寐的屋里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脚步轻巧,正慢慢地接近床榻上沉眠的人?

    不寐睡得实在太沉。唯有啃啃肚里难受,翻来覆去不曾入眠。

    耳听得如此诡异的声音,她动了动鼻尖,嗅到了空气里的一丝血腥味……

    啃啃飞奔出洞,抬头一望,差点魂飞魄散——

    一只雪白的狐狸,睁着一双滟滟红色、宛如雪中红豆的眼,正伏在不寐身上,将尖利的齿直没入他颈侧的血管。

    仿佛是听到周遭的异动,它的眼幽幽转向啃啃的方向。

    啃啃一个激灵,立刻化成人形,快步上前驱赶那只狐狸。

    那红眼狐狸低低“嗷”一声退开,三两步跳到地上,狠狠看了啃啃一眼,而后迅捷地从窗向外逃去。

    啃啃追了两步,想起不寐,又生生驻足。

    她扑到不寐床前摇醒他。他颈侧汩汩流出的血染着枕畔,啃啃看得心惊肉跳。

    “唔……”不寐像是不觉得痛,这才慢悠悠从梦里转醒。手移到颈边摸着了一手的血,赶忙翻箱倒柜地找了药来敷。

    “去找大夫看看吧……”啃啃手忙脚乱地帮他裹着伤。

    “我可不记得招惹过狐狸,惹得它大半夜来复仇。”不寐摆摆手表示不愿意惊动别人,又连着打了四个大呵欠,再说话时已是睡意蒙眬,“好困……啃啃你随意,我先睡了啊。”

    不等她答话,他直挺挺地又躺在了床上,真是立刻又会周公去了。

    啃啃无奈地叹口气,替他掖好被子。想回墙角的小洞,又怕再有什么变故。想了想,她变回小耗子,往他的被窝里钻去。

    她溜到他怀中,耳朵紧紧贴着他的心口。

    她本来紧紧绷着神经,然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便忽然发现这个冬天里,这是她呆过的最软最暖的地方。

    她的眼皮渐渐发沉,头一歪,就偎依着他的心口睡着了。

    ·五·

    不寐直睡到午饭时间才起来。啃啃早红着脸溜回小洞,却忍不住扒着洞门探出一颗小脑袋,看他挑了件高领长衫遮了脖子上的伤。

    今日的不寐异常兴奋。

    他叫嚷着下人把尚书府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尤其是昨日胡王妃沾过的地方,更是要仔细清洗十遍。

    他口里不停地道:“脏,好脏。”抬眼叶尚书面色不善地站在面前,他弯着眼睛笑一笑,依旧道:“真是脏。”

    叶尚书愠色到了眼底,嘴唇动了动,却终究只有两个字:“胡闹!”

    不寐觑着叶尚书,嘿嘿冷笑。向着他走了两步,忽然目光一空,一口血直喷到了叶尚书脸上!

    不寐昏死过去,尚书府顿时大乱。

    啃啃的心仿佛揪起来了,却又不能出洞察看。

    她强压下担忧不安,仔细回想,只有昨夜那只狐狸伤人的可能最大。

    一念及它那双诡艳的眼和诡异的行为,啃啃想,或许那只狐狸也是成了精的,并且它在噬咬不寐时,给他种下了狐狸毒,才有今日不寐的异样和昏死。

    可是要到哪里去找这只狐狸拿解药呢?

    啃啃在原地转圈,忽然福至心灵,回忆起昨夜嗅到的那只狐狸的味道,竟和昨日出门打探时嗅到的胡王妃的味道,一模一样。

    难道那只狐狸和胡王妃有非比寻常的关系?

    来不及多想,啃啃立即向安亲王府奔去。

    啃啃趁夜摸到胡王妃的房里。胡王妃不在,正好方便了啃啃寻药。

    然而,等啃啃揭开一点胡王妃床上的帷帘,就发现一只雪白的狐狸正卧在那里,安然睡着大觉。

    此行凶险。

    可啃啃别无选择。

    她蹑手蹑脚地翻着王妃的箱奁,还要凝神防备红眼狐狸突然醒来。

    约摸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啃啃终于在一卷白衣观音画像后发现了墙内的暗格。

    而暗格里,果然放着一粒药丸。

    大喜过望下,她竟没注意红眼狐狸悄然醒来,轻巧地靠近她,一只狐狸爪子,已经稳稳地按住了她的尾巴。

    等她听到身后低而戏谑的一声“嗷”,才回过头看到红眼狐狸叵测的微笑。

    啃啃咽了一口唾沫。之后她淡定地回转头,伸出小爪子,把那粒药丸拿出来,死死抱在胸前。

    她闭了闭眼,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在无边静默里陡然用力一挣,忍着剧痛抱着药丸向外飞奔。

    她可以不要这条尾巴,但是她不能不去救她世界里唯一仅有的不寐。

    终此一生,啃啃都从未奔跑得如此快过。她身后有细细的一条血线,溶在皑皑的白雪里,瞬间冰冷得彻底。

    她身上很痛。好在,身后并没有那只红眼狐狸追上来。

    ·六·

    啃啃千辛万苦才回到不寐房里。

    但不寐房中,那些守在床边的奴仆,竟全都趴在地上,沉沉地入睡。

    照顾不寐,难道就这么累吗?

    但啃啃好歹松了口气。她拿来了药,可以将床榻上昏迷的那个人救好,然后就再不用让别人受累。

    啃啃向不寐靠近,正要爬上床头,然而——

    她低头,看见自己被笼罩在一团阴影之下。

    而那团阴影的模样,分明是一只狐狸。

    啃啃垂着头,大致猜到瘫倒的奴仆可能就是身后那只狐狸的杰作。今夜之前,她曾和它打过了一次照面,而她能识别它的气味,它也未必不能识别她的。

    所以她能找到它,它也同样能找到她。

    只是它的速度竟这么快。

    啃啃释然地笑了笑,转过身背过手,把那粒药丸藏在身后。

    红眼狐狸猛扑上来,将啃啃压倒在爪下。

    啃啃背着手死死抱住药丸,以身体阻挡狐狸将它夺去。

    狐狸的利爪戳到啃啃的血肉里,狐狸狠狠地扼住啃啃的喉咙。啃啃咬着牙想,她再多坚持那么一会儿,就一会儿……不寐就可以获救。

    她莫名其妙地从心底觉得不寐命不该绝。

    如此对峙着,啃啃被红眼狐狸扼得呼吸不能。在她觉得她真的不该再抱希望时,她却忽然吸进了一丝空气。

    扼住她、剖入她肉里的爪子倏忽都不见了。啃啃费力睁开眼,那只红眼狐狸正被人提在半空,一把亮锃锃的匕首插入了它的咽喉!

    红眼狐狸竟这样命绝当场。

    不久之后啃啃就会知道,要了狐狸命的那把匕首并非凡器,而是得道高人九华真人所赠。

    但此刻她吃惊地睁大眼,满眼满心都是不知何时醒来、抽出一把匕首救她的不寐。

    不寐将狐狸往地上一扔,皱着眉低头看地上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小耗子啃啃。

    啃啃不自觉地窘迫了一下,比起浑身的剧痛,她觉得她这狼狈模样更令自己难受。

    然而她还是抬起了眼,清澈澈娇怯怯的目光送向不寐。她小心翼翼地抱着舍命拿来的药丸,摇摇摆摆地上前一点,站在他的脚尖前,捧起一颗明珠般捧着药丸。

    不寐俯身把她托在手心里,蹙眉道:“谁让你为了这个,命都不要了?!”

    啃啃嘴一扁就要哭,却惊觉在她落泪前,头上忽然砸下来滚滚的眼泪。

    ·七·

    不寐把红眼狐狸剥皮拆骨,却在它心口处发现了半颗红彤彤的内丹。

    啃啃全身都缠着麻布,一本正经地告诉不寐,若是成精之物把内丹分一半与人,那人不仅和那物有相同的气息,并且会逐渐妖化。

    换言之,红眼狐狸的主人胡王妃,现下怕是已经成半个妖了。

    难怪安亲王近来几乎对她言听计从,她若以妖力控制个人,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不寐考虑了半晌,决定把剥下的狐狸皮做成裘衣,遣人送到安亲王府胡王妃处。

    听闻胡王妃一见此裘,当众呕了一口血,之后称病数日,不见外客。

    不寐欣喜了两日,又想到胡王妃若是要算账,肯定只会来暗害自己和幼弟。他自己神匕在手,当然是不怕的。但幼弟尚小,他又怎能放心。

    不寐遂把幼弟接到自己屋里住,在化成人形的啃啃面前一个劲逗弄。

    每日不寐陪幼弟的时候增多,陪啃啃的难免就少了。有天啃啃红着脸请求说天冷,觉得不寐的被窝最软最暖,想睡在不寐的一角被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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