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依旧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得只能听到韩易那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夸张喘息声。
她半搀半扶地把韩易带到了器械区的一张矮凳上坐下，扭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了男友。
“我……我觉得我需要……人工呼吸……”韩易仰头灌了一大口矿泉水，缓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道。
“都累成这样了，还在想这些？”
看着他这副可怜又狼狈，但还是没有忘记犯贱耍宝的可爱模样，芭芭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弯下腰，捧起男友大汗淋漓的脸庞，毫不嫌弃地送上了一个奖励性的香吻。
“喏，人工呼吸，给你了。”她用指腹温柔地擦去他鼻尖的汗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健身的乐趣？”
韩易花了足足三秒钟才重新将视线聚焦，给了女友一个“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的表情。
“乐趣？”他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管……刚才那个叫……乐趣？我只感受到了折磨，纯粹的、不掺任何水分的折磨。我觉得我的灵魂刚才至少有三次试图脱离我的身体，想要提前去下一个轮回报道。”
“对，就是那个！”芭芭拉反而兴奋地打了个响指，仿佛韩易说到了点子上，“就是这种感觉！”
“哈？”
“灵魂脱离身体。这是终极的平衡，是锻炼后人们所能追求的，最愉悦的谵妄。”芭芭拉挨着他坐了下来，“我问你，在刚才，尤其是在跑步机上最后那十分钟，当你累到极致，觉得一秒钟都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你的大脑在想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想。”韩易抬眼回忆了一下，诚实回答，“因为太累了，根本没有力气去思考。”
“你上一次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是什么时候？”
“我……”
韩易张张嘴，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完全放空的经历了。
就连做梦，都有无数的念头像电流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窜来窜去。
比如昨晚的那场梦。
一会儿跟小如约会，一会儿跟宥真约会，一会儿跟她俩一起约会……
约着约着，两个女孩子就从怀里掏出刀对砍起来了。
手无寸铁的韩易在中间劝架，被刀刃划得鲜血淋漓。
好不容易等到小如和宥真消停下来，梦里的韩易惊恐地发现，芭芭拉又怒气冲冲地扛着刀杀上门来。
而且，在他这场光怪陆离的梦里，匈牙利姑娘扛的还是关刀。
这就是韩易一口气交了三个女朋友之后的日常，梦里如果出现的不是工作，那就一定是这种剧情莫名其妙，却在当时让人感觉无比真实无比可怖的修罗场，令他一刻都不得安生。
而刚才在跑步机上爬坡的最后十分钟……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种空白，是多么的让人放松。
它就像是高僧的禅定，又像是一次彻底的系统重置。
在那一刻，韩易那颗七天二十四小时一刻不停地高速运转，塞满了各种类似“如何让三个女朋友和平共处”等高难度课题的大脑，终于在极端的物理疲劳面前，被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焦虑、算计、欲望和恐惧……那些平日里像背景噪音一样永不停歇的纷乱思绪，在12%的坡度和即将猝死的心率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它们被自动清退，被屏蔽，被隔绝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世界被简化到了极致。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只有当下。
只有这一步，和下一步。
只有这一次呼吸，和下一次呼吸。
只有小腿肌肉被拉扯到极限的灼烧感，和心脏撞击胸腔的沉重擂鼓声。
这是一种去除掉所有杂质的存在状态。不是思考着如何存在，而是纯粹地正在存在。
“这就是运动的意义，宝贝。”看着陷入沉思的韩易，芭芭拉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它不光是让你的身体变得更好，更重要的，是帮你清空那些无时无刻不在你大脑里堆积的想法、焦虑和压力。”
“我根本不在乎你肚子上多了几斤肉，其实我觉得这挺可爱的。我喜欢一向完美的你，展现出来的这些不完美，但我还是同意帮助你健身，帮助你完成训练。”
“为什么？因为我很清楚，你平时太忙了，脑子里无时无刻不被想法、信息和它们所带来的噪音占据着。我希望你能通过运动，得到短暂的休憩。我知道，你不可能真正地卸下所有包袱，但至少你可以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把这些包袱暂时放下来，歇一口气，这样你才能以更轻松的状态，去面对新的一天。”
听完芭芭拉的温柔叙述，韩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浊气呼出，力气也似乎回到了身体。他伸出手，将芭芭拉因为运动而贴在脸颊上的一缕湿发拨到耳后。
“谢谢你，亲爱的，”他轻声说，“你……你简直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完美女友。”
韩易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酸痛的肩膀，结果疼得他立刻龇牙咧嘴起来，于是立刻补充道：“我可不敢说我现在就爱上了健身，因为，操……这玩意儿也太他妈疼了。”
“我现在就感觉快疼死了，我简直不敢想明天早上会是什么鬼样子。”韩易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但眼神却无比认真，“但是……我确实很享受刚才体验到的那种空白。那种完美的虚无感。你是对的，宝贝。在我人生的这个阶段，那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奢侈品。”
“所以，我向你保证。”他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我会坚持这样锻炼下去。就算这次旅行结束，我们道别之后，我也会坚持。”
“因为我想为了你，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他的目光锁定着她的眼睛，无比坚定。
“不是身材更好，也不是肌肉更发达……而是一个精神上更好的我。一个更纯净、更轻盈的我。等到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
“我喜欢你开玩笑的样子，”芭芭拉手掌向上一翻，回握住韩易的手，笑得很是甜美，“但我更喜欢你现在这样……对我敞开心扉，坦诚相待的样子。”
她凑过去，在他的唇瓣上又轻轻印下一个吻。
“而且，我们现在还远远没有到道别的时候。”
“我们再休息几分钟，回房换了衣服，就下楼去吃早餐。我来教你以后出门在外，怎么利用酒店里的自助给自己准备又营养又美味的健身餐。”
“然后，我们就早点收拾行李，早点出发去机场。”
“因为还有一整个巴黎，正等着我们去探索呢，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