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巍随行,粉面着头盔,莲步带战靴,赫连璝越看越怜爱。想找个轻松的任务,让他立个战功,好混进有功将士名册里。一揽子讨一个封赏,也算是对他倾心献身的一个报答。现在既然来的晋军不多。那就给他一千人,让他以众敌寡。以石击卵。
牛巍带着一千人马,走到大营外约七八里时,迎面遭遇郭旭。
他没有带过兵,但身边校尉却是军中老手,一眼就看出郭旭那队人杀气充盈,无一菜鸟。乃建议不要贸然接战,先列阵,防备敌人冲杀。牛巍在马背上笑得花枝乱颤,粉声粉气地说我们一千人,每人一泡尿都能淹死他们,还要列阵,岂不是要被敌人笑掉大牙。坐在马背上,顾盼自雄,对士兵们下令:
&兄们,晋军只有一小队,谁要是冲上去活捉他们领头的,我禀告将军,重重赏他!”
郭旭听到他的声音,皱了皱眉头,说大夏军中怎么还会有女将官。
徐之浩却眼尖,说郭大哥你搞错了,那是个男人。
既然是男人,就不必客气。
徐之浩一招手,步兵原地站住,张弓放箭。几乎是跟着箭雨的脚后跟,郭、徐二人,都是一手长槊一手铁槌,带着骑兵迎头砸向冲过来的夏兵。
如果夏兵按照校尉所说列阵,晋军骑兵会撞向一堵墙,墙头上还会飞出箭来。
但现在,他们撞向了一个看似庞大实则松散的人堆。当兵的只要不站在密集的方阵里,左右没有战友的肩膀,前后没有坚实的盾牌,心就是虚的。心虚的士兵不会和骑兵较劲,他们会闪避,闪避会造成冲撞,冲撞会带来混乱,而混乱就是失败的前兆。
郭、徐二人一手握紧长槊,刺翻一个又一个敌人,一手挥舞铁槌,打落一个又一个对手。他们的骑兵马不停蹄,一直从敌人队里钻出去,冲到旷野上,又转过马头,从敌人背后钻进来。这一来一往,犹如筷子搅鸡蛋,将本来就不坚固的夏军搅成一碗稀汤。晋军步兵一看有机可乘,收起弓箭,抄出腰刀贴身肉搏。他们本来就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在敌人身上发泄杀机,排遣此前做囚徒时淤积的恶意。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准确地说,在骑兵调转回来的瞬间,夏兵就已经崩溃了。
牛巍如果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应该在看到郭旭冲杀如魔时,就远远地躲到这个人的杀伤半径外去,但他只经历过床上的肉搏,没有见识过血肉横飞的野战,先是吓呆在那里,后来被校尉牵着马缰绳躲到旁边。很不幸,校尉不能只顾保护他,还得横槊接敌。他击杀伤两名晋军骑兵后,被撞下马来,晕晕乎乎中被马蹄子踩中额头,接着被更多的马匹踏过。牛巍像女人一样惊叫着,忽然感到身子发飘,整个人被拎起来,架在了一个马鞍上。
徐之浩生俘了他。
夏兵败退逃回,晋军追杀了一阵,止步了。此战夏军抛尸一百多具,受伤三百多人,被俘八十多人,余众溃散。晋军死骑兵三人,步兵七人,步骑伤二十三人。
郭旭马上审问牛巍,后者一问三不知。郭旭一开始以为他是装傻,抽了几马鞭,对方显见已经吓尿了,但依然一问三不知。再一审别的俘虏,才知道牛巍原来是赫连璝的枕边人。根本就不过问打仗的事情。
郭旭立刻谢天谢地。
老天爷派来这样一个人,他不必劳神苦思。斟酌傅弘之所谓的什么尺度。此人在手,不愁激不怒赫连璝。不怕他稳如泰山不出兵。
徐之浩坏坏地笑着,说只要把他缝上屁股送回去,赫连璝就会发疯的。
牛巍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郭旭说放心吧,我们不会让你受那份罪。
牛巍眼睛里放出一线光,娇声说将军是要放了我吗?
郭旭说是的,放你回去,不过不是你的全部。
在牛巍凄厉的哭喊声中,士兵们把他拖到一边,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郭旭让俘虏们把夏兵尸体集中起来。留几名俘虏看着,不要被乌鸦老鹰啄了,其余俘虏带着牛巍的人头回去向赫连璝复命。
在留守俘虏眼皮子底下,他向池水方向退去。
赫连璝心情愉悦地在帅帐里喝酒,观赏本地士绅送来的女孩子跳舞。牛巍此战如果取胜,他就可以借此吉利,挥师南下,逼迫晋军主力会战。只要长安落到他手上,父王在决定传位问题时。就不惟要掂量战功,更要权衡实力。几位兄弟中,谁有他这样既握重兵又占要地的资本?
传令兵进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捷报到了。但传令兵说的却是我军几百人退下来了。
赫连璝怀里本来是有个女孩子的,此刻正要把一杯酒灌进她嘴里,听到这话。手一抖,酒全洒在自己袍子上。一把推开女孩子。张嘴就问:
&的牛巍呢?”
继而意识到身为主将,问手下安危本无可厚非。但“我的牛巍”就未免亲密到不合时宜。赶紧补了一句:
&他弟兄呢?”
此时帐外喧嚣起来,败退的官兵已经涌进兵营,几个军官扑进大帐,没等赫连璝问话,就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赫连璝抽刀一拍矮几:
&个一个说!”
一名校尉喝了一口别人递过来的酒,说我们和晋军步骑遭遇,牛将军不肯列阵,要我们直接冲杀,孰料晋军攻势凶猛,将官恍如煞神,两个回合下来,我们就顶不住了。
赫连璝忍不住还是要问:
&们退下来了,牛巍呢?”
这些人只顾逃命,哪里顾得上什么牛死马活的。此刻意识到他们撇下牛巍,已经彻底得罪了赫连璝。而这位赫连将军虽然对身边如花的男人怜香惜玉,对部下的粗豪男人却是视同草芥。若牛巍有个闪失,怕是今后再也不好混了。几个人赶紧站起身,说我们这就去接应牛将军。
赫连璝急火攻心,已经顾不得大将风度,说接回牛将军,你好我好大家好;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他娘就地罢官,滚到前锋当大兵撞刀刃去!
一干人乱哄哄地上马,正要出营,俘虏们回来了,最前面那个用一块撕下来的战袍裹着一样东西,一缕头发掉出来,一看就知道是人头。
赫连璝抛下主将架子,抱着牛巍的人头大哭一场,用舌头把他脸上的血污舔干净。
哭完了,一咬牙,把姚灭豹召进来。
赫连璝磨着牙说话,嘶哑嘲哳,像是一条蛇在发怒:
我这就尽起三军,先吞了这股晋军,再灭了他们的主力,而后直取长安。你带灭豹营先出发!
姚灭豹召集灭豹营,旋风一样地出了营门,黑旗在朔风中猎猎飞舞。
他很愤怒。赫连璝这个王八蛋,不是把光荣的头阵交给他,而是交给一个除了亮出屁眼等待主将插入外一无所长的漂亮草包。现在,这个草包死了,连累害死了几百弟兄,赫连璝才想起来身边有个能打的。堂堂灭豹营,厉兵秣马这么久,不是为鲜于杀豹这样的本营弟兄复仇,而是为国君儿子再也无法插入的一个屁眼复仇!
可他无法拒绝这个可耻的任务。
因为他需要借助大夏的力量来为大秦复仇!
假如晋军只是封死了赫连璝热爱的一个屁眼,羌人姚灭豹才懒得去问是谁这么夺人所爱。但这支刺痛了赫连璝的晋军,也是宰割了大秦山河的晋军。当初的姚骥为大势所迫,不得不随主将投奔大夏;今天的姚灭豹,也可以顺大势而为,借用大夏的力量,横扫南来的寇仇。
在一片僵硬的尸体旁,他遇到了几个夏兵。
晋军顺着那个方向去了。
追!
一定要在晋军缩进大营之前揪住他们的脖领子!
可追到大营前,却踌躇了。
空营!
无人声无马声!
似乎连风声都是冻住的!
起初姚灭豹不敢动,担心这是一个陷阱。灭豹营固然强悍,但如果陷入瓮中捉鳖境地,用不了一炷香功夫就能全部被屠灭。斥候说这里的晋军数量少说也在万人以上。
迟疑良久,正要横下心来派人闯一闯,后面大地隆隆,赫连璝的大队骑兵已经跟上了。
赫连璝也不敢擅闯晋营,最后决定分三路齐头杀进去,这样就算晋军有埋伏,也笃定折不断这样相互照应的三个矛头。
一声令下,三军呐喊,地崩山摧,气如长虹。杀到中军,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因为没有遭遇一兵一卒。
果然是个空营。
赫连璝略略沉思,想清楚一点:晋军之所以主动派小部队挑战,就是以攻为守,掩护大部队撤离。
问一问身边将佐,也都做此理解。倒也正常。晋军大部分是南人,在夏秋季节肢体舒展,还能和北人野战争胜。如今天寒地冻,他们若不依托坚城,怎么敢再这样空旷的战场上,在刺骨寒风的侧击下,和娴于寒冷的匈奴人对抗?而且据本地土著讲,晋军中诸将不和,打仗心不齐。天时地利都不顺,人和又失去,怯战而退取守势,也在情理之中。
灭豹营先行,大军撇下步兵和辎重,精骑全速追击。
绝不给南人喘息机会。
只要在野战中消灭了晋军主力,取长安如瓜熟蒂落。
赫连璝甚至忘记了牛巍,心中充满了独占殊勋的热切。
他的部队现在是一柄投枪,极速投向败退的晋军。
枪头就是灭豹营。他们裹挟朔风和黄土,隆隆转过一小片树林时,看到一个奇怪的阵型。晋军骑兵列成两队,中间夹着步兵。
看到夏兵逼近,郭旭举起手,再次让弟兄们沉住气。
他要让步兵先制造一场箭雨,而后骑兵冲过去快战一局,斩杀那些被箭雨打乱的敌骑。
步兵会在骑兵合战时迅速后撤一里地,在那里结阵等待骑兵。
骑兵撤下来,会在步兵两侧短暂休整,等待第二次箭雨杀伤敌人。
然后再上前合战。
他估算过了,只要这样五个回合,他就能把夏兵引到池水岸边,傅弘之的三个方阵会在那里迎接杀红了眼的夏兵。
只是.....
敌人来势如山崩。
不敢说到那时,他这支小部队,还能活下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