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说好,原不原谅他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但是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别到头来受罪的又是自己。”张望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他们分明动了恻隐之心。而刚才小曼条件反射一样的跟随,很难不让人多想。
“薛楠枫你站住!”站在他身后穿过了几个街道,小曼终于忍不住叫停。起了风的夜晚带着浸透皮肤的凉意,而他的领子敞开着,即使自己微微发抖也不把拉链拉上。他转过身,小曼站在满是霓虹的楼宇前,头发有一些杂乱。小小的身躯在人群里不太显眼。
“不想回去吧?带你去个地方。”小曼说完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朝一个陌生的方向走去。身旁的路灯从有到无,拐进巷子口,再绕过几个小水塘,一面挂着“效率”“安全”等字样牌子的墙出现在眼前。破败不堪的横幅被插在地里的竹竿艰难支撑,好像随时都会飘散在空气里。很显然,这是一座废弃的工厂。小曼带着自己上了二楼,冗长的走廊里他们的脚步声余音不绝。用红色油漆写成的“还钱”“偿命”在黑暗里想火苗一样烫得人不敢睁眼。他们走进了一个房间,斜倚着门框的防盗门发出一声巨响,声控灯被震出微弱的光。
房间里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歪了脚的转椅,桌角上是一个用王老吉罐子做成的烟灰缸。小曼示意他坐在凳子上,从包里变出一条毛巾然后自己席地而坐。她掏出烟熟练地点燃,然后吞云吐雾起来。看着薛楠枫坐立不安的样子,她掏出一根烟递过去。
“不了,我爸不让我抽烟。”他踢着地上的日历,日期还是去年。
“他现在又看不见。”小曼笑着把烟塞了回去,“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带你过来吧。这里以前是个大工厂,我爸就在这上班。后来经营不善破产了,老板拖了三个月工资直接不还就跑了,几个工人闹起来要砸厂,把办公室里剩下值钱的东西都抢光了。我想你在新闻上也看到了。我爸本来就身体不好,没了经济来源就没法治病,身体越来越差。我呢,也只能一有空满城跑。什么事我没干过,我之前还帮人打架来赚钱呢。”她把烟头按灭,盯着窗外枯萎的绿植。
“你和我说这些干嘛?”刚才的创伤被敷上了一层浓厚的药物,酸苦的药味顷刻充满整个胸腔。
“不干嘛。我就想和你说,没有谁是很轻松的。我也不想和你灌输什么鸡汤。因为命运就他妈是一个混蛋。我也经常想为什么是我啊。可是我能做什么?我只能一直赚钱一直赚钱,因为我知道有了钱就可以改变现在的生活。”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她压制着颤抖的声音接着说:“活着本来就是辛苦的事情。 ”眼泪吞进肚子里,只有自己知道。
“可是你还有楚喃啊。有这么真心的朋友,做什么事情都不用害怕。有人陪着真是好啊。”不像自己,只能和镜子说话。
“所以我才觉得配不上她,她可以有自己的梦想,我到现在还在纠结明天吃什么。”说到“梦想”,她抬眼看了看薛楠枫。他的梦想应该也不是回去继承那个大公司。可是他的方向呢?
想到这里,小曼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她忘了,自己原本是为了安慰他。然而她真的难以寻找到生活的美好,反而在他的伤口上撒了盐。她想着办法要让薛楠枫开心起来,于是带他去了天台。
这栋楼不算高,站在天台上也没有办法俯瞰整座城市,只能看见亮起又熄灭的灯光。六点半,夜生活刚刚开始。摆摊的小贩都出动了,占据着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支起了桌子。薛楠枫看着小曼趴在栏杆上,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他忍不住轻轻拉了拉她的衣摆:“你小心点,别腿又摔断了。”他早就注意到小曼的右腿是假的。
“没关系,我只是朝外看看。”嘴上这么说着,小曼还是跳了下来。她伸出手替薛楠枫把拉链拉起来,“这种天气还是穿暖和点。”她的呼吸浅浅扑在薛楠枫的领口,他低头只看得清她微闭的睫毛。他很想伸出手替她把头发挂到耳后。但是想了想似乎有些不合适,于是在她退后时朝她做了一个刮头发的动作。小曼心领神会,从手腕上取下皮筋扎了个低马尾。
他现在反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感了。而小曼,刚刚拉拉链时虽然看上去淡定,其实一颗心早已经小鹿乱撞。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好几遍要冷静,才没有被那轮廓分明的锁骨钩了心魄。望着用手盖住双颊的她,薛楠枫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时间也快到了,小曼又该去上班了。而薛楠枫,也要重享那份属于自己的孤独。将要打烊的花店里仍然整齐摆放着一些花束,薛楠枫走进去买了一束白色桔梗花。带着苦涩的清香让他的卧室多了几分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