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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黑骑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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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硝烟仍旧粘附着他的记忆。他缓慢转身,面向他的参谋人员。他们都在看他,而且他可以瞥见他们脸上的不自在。

    “有什么不对吗,长官?”哈希娜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张嘴开始发表讲话。

    在他身后,黑色的云朵侵染天空,就像墨水洒在白纸上。自那四处蔓延的暗夜里,战火从天而降。他张开嘴,然后——

    他醒了,漫长的梦境终究融入了遍布周身的真实梦魇中。

    警铃尖啸,灰尘从天花板掉落,覆盖着窗户的金属百叶窗在窗框里震颤。武装卫兵挤满了门外的空间。副官们冲着彼此吼叫。桌面上的全息显示器一闪一闪地来回对焦。地图、数据、信息在静电干扰下发出嘶嘶声,讲述了一个毫无真实性的故事。扭曲的哀嚎声来自高高嵌入墙壁的讲述者们。哈希娜重重捶打着通讯机箱的开关,冲着卫兵咆哮要求帮助,要求报告。她的嗓音因恐惧显得滞涩嘶哑。

    通讯器忽然发出砰地一声,紧接着有人尖声喊叫,随后一片沉寂。一个声音响起,来自说话者的扩音器,就好像从房内传出来的一样清晰。

    提督认出了这个声音。是托莱克。卫队长一小时以前就已动身前往北部的阵地。

    “长官……”

    房间里的每个人都不声不响,没有动作。

    “长……长官……”

    提督向前靠去,双手紧握成拳抵着桌面。

    “托莱克,情况如何?”

    一阵杂音从通讯器里传来,起初低沉压抑然后忽然升高。这一秒提督并没有认出来——然后他意识到是托莱克在哭泣。

    “他们……他们挖掉了我的眼睛,长官。他们砍下了我的手。他们还说,在我说完这些话后会割下我的舌头。他们说,现在我已经属于黑暗了。”

    “托莱克——”提督开口,狂怒混杂恐惧在他血液里奔流。

    “他们说你在这之前就必然已知他们的判决……”湿漉漉的啜泣打破沉默。“他们说……他们说,他们为你而来。”

    提督瞪视着通讯器,他的舌头仍完好呆在干燥的口中。在他身后,百叶窗停止作响。“是谁,”他开始竭尽全力将威严注入自己的嗓音之中。“你是谁?”

    新加入的答疑之声是轻柔的,因失真而显得尖锐,在议会间回荡。

    “我们是天谴。”

    通讯器关闭。那一瞬他并未动弹,随后缓缓面向窗户。百叶窗哗啦一声打开,于是他——

    他醒了,寒冷淹没了他,一声吼叫垂死在他唇角。他跌跌撞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腿磕在了硬物的边角上。疼痛的啃咬使他大叫出声。

    真痛。那意味着他正在经历的一切是真实的,而不是无止境的噩梦的另外一部分。

    他尝试着眨眼,却仍旧什么也看不见。他伸出手来,感受着他刚刚磕到的桌子抛光打磨的表面。开灯的按钮应该是在——

    他的手指触摸到了某样温暖、潮湿的东西。他迅速缩回手,心跳如锤。

    水。那一定是水,他想。他搓了搓手指。指尖的液体有些粘稠。大概是在撤回来读报告前点的甜酒吧,他想象着踢到桌子时酒液会如何从玻璃杯中溅出来。他再次伸手,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台面。他找到了开灯的按钮,按了下去。

    房间里注满了灯光,以及尖叫声。

    他醒了,他的眼睛猛地睁开,尖叫声在喉咙里震颤。他正坐在地上,背靠在窗台下的墙壁。房间里很暗,一阵令人作痛的脉冲漫布在空气中,就像一台运转中的机械的轰鸣。他觉得他还在做梦,这只是——

    我将头盔上的目镜点亮,从先前蹲在他身旁的地方站起来。这个提督尝试着再次尖叫,却被一阵呕吐替代。我俯视着他,包围在我脑袋周围的灵能风帽上的水晶矩阵开始发出苍白的亮光。

    “你是谁?”他抽噎着,“在这做什么?”

    “你知道我是什么。”

    他的眼睛瞪视着我动力甲上的午夜色甲片、闪电涂装与鹰翼徽记,以及胸甲上的铜质太阳圆盘上蚀刻的数字。我倚着我的法杖,双手闲置于内嵌水晶的铁质表面上。认知与恐惧在他的思维中渐渐成形,即便部分大脑在竭力否认它。

    “我什么都没做,”他支吾道。“我效忠于帝皇。我是诚心对技术联——”

    “那些基因实验场,提督。在那些保湿的地下室里,百万种血肉与骨殖接合在一起——第一项目,还有第二、第三。这座城市之下的城市吞食了所有超出了可接受的变异范围之外的人。那样的气味意味着,比起焚烧这些被抛弃者,你更倾向于肢解他们。

    他开始啜泣,眼泪从眼角滚落。我花了几秒钟观察他,然后再次开口。

    “我们不是来此判决有罪抑或无罪的,那个环节已经过了。我们也不会在此伸张正义,或者去拯救百万条被你玷污的性命。我们是来这里奖励你的。我们是你的行为应得的结果,我们是它的执行者,是它仁慈的利刃。而且……”

    我弯下腰,动力甲的关节振响,我触碰到了正在颤抖的男人的脸颊。

    “……我们为你而来。”

    他摇晃着,因恐惧与蔑视颤抖着。“你们的审判是暴行。那不是正义,那是伪善!”

    “但我们也不是为实现那些理想而创造的生物,我们只为缔造它们而生。”

    有那么一会他仅是双手抱臂环绕自己。他看起来什么都不是:一个瘦子,实际年龄被隐藏而非完全看不出,包裹在天鹅绒与丝绸制的衣物中,在黑暗中不住哭泣。一阵恶臭从他这身凌乱的行头里飘出,几小时之前他就失禁了,在他持续不断的噩梦情境中。

    “我先前看到的一切,我梦到的一切……”

    “那只是一个梦。”他抬头仰视我,瞳孔里闪烁着凡人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刻也能积聚起来的极度渴求的希望火花。

    “但不代表那些不是事实。你已经梦见那些瞬间二十余次,你还会再梦见它们的。”我用穿戴着手铠的手指划过他被眼泪浸湿的上唇。“这是我们第八次谈话,也是第八次你流下这些眼泪。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他支吾着,“你在等着我祈求饶恕吗?”

    “不。你已祈求过八次。”

    他开始大笑。在我将他拉回恶梦的轮回时他仍然在笑。

    *Saragorn enclave,萨拉贡内飞地(外飞地是outclave),在HH第二卷93页提到了这个地方因其秘密进行的基因工程暴行(gene atrocity,话说这是鄙人在HH书上第一次发现错别字?)而被帝皇派第八军团前去施以惩罚,令其永久归于古老长夜的历史尘埃中。

    “你的看法是什么?”

    我的声音在宽阔的空间里来回翻腾。空旷的指挥室里一片寂静。盘桓于上方天花板的昏暗空间看起来了无生机,就像某种无形的事物离去后遗下的空虚。我凝视着眼前鬼魂般苍白的面容,他站在空荡荡的王座之下,那双漆黑的眼睛也在注视我。我没有下跪,军威是一回事,尊敬是另一回事。他苍白的脸颊扭曲着,嘴唇卷起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我的看法?”他停顿了一下,一根手指敲打着他的链锯长戟的柄部。“我的看法就是,如果我必须要花上更多的时间和你一起,我可能会忍不住做出一些让你后悔的事。”

    赛维塔从王座的底台踱步到地板上。他的行动,即便是身着动力甲,也像猫一样。

    我没有动。出于习惯,我会倚靠着我的法杖,但它和曾用来包裹我头部的风帽一样遗失了。丢了它们就像丢了我一条四肢,就像我的一部分被摘除了一样。

    那当然是关键所在,也是我站在一个空荡荡的指挥室里和我们低三下四的军团的一连长呆在一起的原因。

    “尼凯亚议会颁布的法令毋容忽视,”我说道,“你是军团最高阶的指挥官,在基因原体——”

    “在我们浸身黑暗的父亲再次被他的兄弟们联手教育的时候。”赛维塔转身走开,心不在焉地活动他的一边肩膀。“是的,我猜我是。”

    “那么一定有一项针对智库的审判。”我停顿,下一句必须出口的话语卡在了嗓子眼里。“针对我。”

    赛维塔转头扫了我一眼,欺诈者的微笑自他的嘴唇蔓延到他乌黑的双眸中。

    “那我可以随时切你喉咙咯?”他转身竖起脑袋盯着我,抬了抬一边的眉毛。“是啊。那样倒是可以解决几个问题。”

    我透过牙关缓缓深吸一口气。要说还有什么残存的兄弟之情影响我们,就和把太阳叫作蜡烛差不多。

    我凝视着他的脸。那些不了解我们的人总是会说来自泰拉地下领域的午夜领主同来自诺斯特拉莫的成堆混球没什么不同——没错,惨白的肤色,被夜晚打磨得黑亮的眼珠将我们一同打上印记。但对于少许看得更仔细的人来说,我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黑暗的地底赐予我们平整的容貌,我们的眼睛对于阳光更加敏感,甚至比他们更甚。我们鲜少眨眼。我们的皮肤生来无毛,我们的牙齿天生锐利无需锉磨。那时我们剩下的人在军团中的数量永远不够,那是一种令人不快的、日渐消亡的残余。真希望我能说我们中依然残存的人是一个拥有缓慢消亡的高贵的团体,但那已被证明是谎言。

    极少有人能见证我们曾经是的和我们所成为的这两者间的不同。即使是那些曾经服务于审判的人,现在也已成为恐惧的仆从。有时我怀疑那样的区别是否真的存在过。

    “那道法令……”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确实憎恨我们,难道不是吗?我们所有追随并诞生自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黑夜里的人。”

    我无话可说,一连长尸体般的狞笑张得更大了。“噢,我可不是在忖度你的恨意。我挺享受的,它对我丝毫无损。”

    “赛维塔里昂……”

    我停顿,努力夺回我对嗓音的控制。我些微的愤怒流入了我们之间的空气,如同被冻结的火花。奇怪的是,他竟仍旧保持,岿然,不动。

    “亚戈·赛维塔里昂,你会将我要求的一切给我。”

    这些话消解了他脸上诙谐的嘲弄。布满闪电的战甲与伺服一闪而过,他穿过房间,得到解放的链锯长戟在我扬起双手之前就击向我的胸口。

    我轰然倒下,他的手仍然抓住了我的喉部并将我缓缓拉近。当他的嗓音传来,那已是一声嘶嘶的低语。

    “如果你对判决如此绝望,那么这里就是我——是我将你驱逐。你不再是第八军团的一员了,就算你以前是。我将染红你的双手。我判你死刑,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你被流放了。你什么也不是了。”他一把推开我,伴随着陶钢撞击石头发出的巨响,我撞向地面。他伫立着,在他脸部的眼窝中,仍旧汇集着阴影。“你满意了吧?”

    我站了起来。我并没有震惊,或者挫败。我很生气。我可以尝到舌头上的鲜血。狂怒扭曲着、熊熊燃烧着,即便我已经尽力在遏制它。

    但我不是对他的判决感到生气。不,这一愤怒在如此束缚之下一无是处。

    “其余的智库呢?”

    “我不在乎。”他吐了口唾沫,转身走回我们基因原体的王座前。

    “这曾经算是了不得的大事,赛维塔里昂,”我大声说着,嗓音因盛怒而显得脆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肩膀,微笑回归嘴唇。“我们之前可不是这样。总得有个理由。”

    “饶了我吧,怀旧的守护者。”他翻着白眼说道。

    然后这一切就发生了,在神智于我清醒的头脑中成形之前,在我意识到我已失去控制之前。绿色的火焰蔓延墙壁。赛维塔正在转身,链锯长戟咆哮着重获生命的同时,那道力量袭来并将他砸进王座。在不断闪烁的火焰与阴影组成的灵能长弧间,我的手抓住他的喉咙,手指紧扣颈部密缝以及之下的皮肉。

    “你害死了我们,”我冲他吼叫。我龇牙咧嘴,闪电蠕行着在我的头皮上蔓延。链锯长戟的锯齿仍在旋转,但我的思维已经裹住了他的肢体,挤压着,碾下去。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或者那项禁止此举的法令。

    “你在毁灭我们的军团。”仅仅是思绪一动,他的脑袋撞向王座的铁板。在他反抗我的时候伺服系统哀鸣着。“你和你那中了毒的世界都是——”

    闪光。凹凸不平的晦暗。脑海中的火焰。痛苦。

    我蹒跚着后退,鲜血从我的口中喷涌而出,溅入我的盔甲,我空空如也的手中。真相往往由鲜血铸造,现在,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在我的脑袋伴随着不属于我的视野与记忆眩晕时。

    赛维塔没有站起来跟上我。他坐在原体的王座上,呼吸沉重,眼神瞪视着我认为已经制服了他的空当之处。

    “滚,”他厉声说道。

    “赛维塔里昂——”我开口,透过满口凝固的血液吞咽空气。

    “从我的视线里滚出去!”

    几个心跳的时间里我将他仔细审视一番,然后转身离开指挥室。

    我再次抬头仰望阴影中的执刑者。霜冻已在他的动力甲上蔓延开来。他在眨眼的瞬间共享了我的过去,那一瞬我向他展示了我过去生命的每一时刻——从军团迎接我的那日开始,直至引我回归泰拉地壳下方的黑暗中的步伐。走向我所知晓的唯一的家园。

    我允许他恢复一段时间,然后我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你会来。审判将会在终焉的时刻为我们而来,表亲。”

    我长舒一口气,又呼出一口。这将会是我的终结,对此我是确信的。空气尝起来潮湿而又血腥,来自一个从不知晓白日光芒的世界。

    有那么一会我在思索,到底是哪项罪过带来了我的终结。是尼凯亚,以及我仍肆意妄为使用我的天赋的事实?是在我血管中流淌着的鲜血,我的军团的暴行终究还是越过了帝国所能容忍的最后限度?亦或是新的时代,那人类不再需要怪物与英雄的时代终于来临?

    我抛开这些想法。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唯有结果。

    “尽管我还可以向你再要求一样东西,”我对站在面前的战士说道。“我可以最后再看一次阳光。”

    接着我触碰并进入了他的思维。直到刚才仍然是我将想法与记忆塞入他的脑海中。现在我控制了他,并通过他的眼睛视物。我看见太阳高挂在虚空之中,以及更远处不计其数的星辰那四散的光辉。即便在黑暗中最后历经了这些不走运的时光,它们仍旧如我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美丽、糟糕。

    然后我看见了他为何为我而来。

    我看见背叛,破碎的誓言,子嗣在他们父亲手中的惨死。我看见对于帝国真相与光明的展望现在变成的模样。

    我放开了他的思维。他战栗着,手指紧扣扳机。

    这会是真的吗?这真的是银河系正在转变的样子?就在此地的黑暗中,在所有一切我曾是的、一切我所成为的核心间,便是答案,正龇着它尖锐的牙齿嘲笑我。

    那个星际战士,动力甲被涂装成灰色,凝视了我很长时间,然后垂下了他的手枪。“我不是来此地审判你的,费尔·查罗斯特。这一权力属于他人。”

    我点头。我现在知道他为何为我而来,以及这一刻后等待着我的将是什么。我已在他的思维中见证了,如同一个最末的玩笑。

    “起身吧,”他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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