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长明灯将中央的通道和护法们的身形照亮外,周围的颜色都看不大清楚,耸立的神像的表情和墙上的绘画在昏暗中显得愈发玄妙莫测。
有神使出门叫人,只让煦和跟着进去。管祭酒和蔡司业都显得很担心,又拉着煦和叮嘱了一番,教他进去之后千万千万别乱说话。管祭酒还怕他紧张,特地安慰了两句不用担心,只要好好回答国师的问题就不会惹祸上身。而他的亲爹煦侍郎却始终皱着眉头,用不满的目光看着他,连几句简单的叮咛或关心都吝啬。
煦和视若无睹,很平静的样子,好像只是进去上个香似的,朝他们一鞠躬便跟了进去。
大门在他身后徐徐关闭了,将尘世隔绝在外头,里面便是神的领地,一屋子白衣飘飘的人都是他的使者。无论男女老少,看起来都面目模糊,极其相似。只要踏入神庙,以“护法”的名号站在这里,他们便抹杀了自己作为个人的存在,只剩下一个统一的称呼。就连平日还有几分鲜活气的素帛,重回圣女的身份也显得干枯失色,犹如霜打的花蕾。护法们是神的刀枪,她便是神的唇舌。只有做为下任国师的她和现在座上的国师有权知晓神的意志,传达神的话语。
煦和环顾左右,露出了些许厌恶的表情,想起薛谦的叮嘱,又努力收敛了。他到台下站好后,掌灯的弟子便退下了,一殿人都没有说话。良久,他终于反应过来,毕恭毕敬地行大礼,道了句:“圣师长安,圣女长安。”
国师这才从闭目养神的状态抽离,抖了抖手上的拂尘,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看似亲切地开口问道:“郎君在书院,读的都是什么书啊?”
“经史典籍,辞赋算数和圣教教义等,课上教什么就读什么。”煦和慎重回答。
“那课外闲暇时呢?”
煦和犹豫片刻,才道:“课业繁重,没多少时间读旁的闲书。”
“哦?”国师又问,“听圣女说,你有炼丹的爱好?相关的书读过吗”
“称不上爱好,只是试试。”
“还试了一些不太常见的药引?”
煦和沉默了一下,又答:“弟子只是自幼喜欢长得好看的石头,收集了一些,只是看看,并不敢尝试。”
每一个问题他都回答的小心仔细,态度也恭敬虔诚,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用冒犯的眼神看谁,或者用顶撞的语气说话。
国师端着拂尘,眯眼听着,仔细揣摩了一番,没觉出哪里有异端。其实年轻人的心态他懂得几分,知道那检举的信件中多少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并没放在心上。但是置之不理又显得他们圣教不权威,不重视,所以他才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安排了今天的审判。
如今见眼前这玉树临风的小郎君对答如流,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国师只得无奈地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够皮的,都从书院闹到他神庙里来了。看在素帛都为这孩子说了好话的份上,他也懒得当坏人,又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便把审判的权力推给护法们了。
护法们进行燃灯表决,认为他无罪的将手上的蜡烛放到长明灯上引燃,认为他有罪则不然。
一时殿上烛光粼粼,素帛数了一下,只有两个人没点,暗自为煦和松了口气。
“郎君可以安心回去念书了。”国师抖了抖拂尘宣布。
“圣师明鉴。”煦和说着,深拜三次,心里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弛下来,顿觉这殿中空气沉闷异常,护法们面无表情,一丝生气也无,就连这殿上的烛光都跳跃得疲惫无力,感觉不到热度,再在这儿待下去自己都要喘不过气了。煦和一心只想赶快离开,竟忘了先奉香敬神再走,一看就是平日没进过神庙,不熟悉礼节的人所为。
素帛心头一跳,为其大捏了一把冷汗。
煦和走出去两步反应了过来,又重新回来,燃香跪拜一气呵成。
然而此刻他伪装得再好,也逃不过众人的眼睛了。
国师拂尘一抖,叫住了他:“郎君留步。”
煦和心里咯噔一下,握紧拳头,缓缓转身。
国师的视线便定格在他青白的指节上,轻飘飘地问了句:“郎君好读书,可读过一位刘姓大家写的‘天之能,人固不能也;人之能,天亦有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