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内,悄然无声,仅为一人回首。
窥得旁若无人之后,那张信笺由他铺展开来,抻平。
墨迹惹脑,分明就是她本人的亲笔。
乔南只记得,于下雪之地,叶梦蹲下来,亲手沾了唾沫于地上刻画了一笔接连着一笔,意气风发,使人为之一振,然而她心当时却是冷的,落笔之际,由此可见,她的心儿与魂儿是跟着她的师父剑南侠一起不见了的。
当时,他只印象深刻地记得,她写了两字儿——留离。
紧接着他眉头一松。
将信纸撕裂得纷纷扬扬,全然抛洒在空中,遁形如飞扬之鹅毛,雪点。
一阵风袭来,全然无痕,一场留白。
她究竟是希望她师父能够留下,她师父能够给予她一切所能,然而乔南却没有这个本事办到。
他连握起一把剑都要费十足的力气,更别提拿什么暗器伤人了。
今时不同与往事,其寄主完全可以保护她,保护那个他心中所爱的女子。
想到这块儿,乔南的心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
他自然是不愿意放手的……
为何……为何当时,他要舍弃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叶梦的性命无忧?
要是——他能够坚决一点儿,舍弃懦弱,勇敢一些,就不会有自残自杀的念头。
他——就是一个从头到脚的懦夫!
要是他能够早一点儿跟叶梦解释,让他们一起来面对这场未知的冒险。
然而——竹林深处,黑炯炯的犹如利剑一般刺来的目光并不会放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
也许——是叶梦的那场惊天动地泣及鬼神的哭声,化解了这场危机。
那个蚀骨无情,杀人如麻的黑暗杀手竟然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弱女子有所退却与心软,放下刀剑,换形而遁走。
那种哭声如蚂蚁一般细细啼啼,啄咬着他的心脏不放,刺穿他坚固的耳膜,一遍又一遍,反复折磨。
不禁让他头脑里立马浮现出当年他杀叶梦父母时的情景,风雨交加,也是月色缥缈无痕的夜晚,风清凉,蹄走无声。
当年他杀了叶梦父母,恐怕也会有如此撕心裂肺的一幕,只是叶梦父母的亲人又尚在何处?
乔南站在那时的风雨涯边,一早就发现了步步紧逼的黑魔鬼——刀疤无涯。
乃是无疆的师兄。
他号称世界上最残酷无情的杀手,乃无情而无义之辈,又怎会因为一丁点儿的哭丧就后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正是因为如此,乔南才心生胆怯。
他一步不回头,没有片刻犹豫就坠跌下了崖谷,为的就是——不想亲身承担那份见着心爱之人再一次离去的痛苦。
不仅如此,还是因为自己的无奈。
面对这份爱,他既不能伸手,又不能割舍。
他连刺黑魔鬼一刀的勇气都没有,话说,传闻中,这个人能够以一己之力将人的头颅扳折,一秒覆地。
沉重的心情,叶梦并没有察觉,有生第一次以来,乔南撒的谎如此圆满,好像这就是一场意外,意外欢喜,意外悲离。
他不想让最爱的人看到自己如此胆小而懦弱无能的一面,可是他选择了逃避,这本身就是最懦弱无能的一种行为。
他自私而冷漠,不得说是一块冥顽不灵的顽铁。
他一脚伸进了深渊,叶梦也跟着一同掉入了深渊尽头,一片黑暗而不见五指。
他以为这样舍弃自我,是为所爱之人换来的一种无忧与安全,实则不然。
他成全了他自己的懦弱与无情,而不是成全了叶梦一心一意对他的爱,乃至她对自己梦想的坚守。
他要完完整整,无比崇高地活在她的心中。
他见不得自己身上的残缺被暴露无形。
他也害怕死,只是比死更可怕的是——叶梦亲眼见证他的死亡。
黑魔鬼就在竹林幽径等着他归来,完全不用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剑斩封喉了。
他恨他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为何要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还要等着叶梦去保护他。
为什么——他不能是叶梦的剑南侠师父,为她遮风挡雨,阻挡一切灾难。
他垂头丧气,就算是死了一次,重生了一次,那份纯粹而执拗一根筋的想法还是根深蒂固,通到底。
如若时间与地点依旧不变,“天时地利人和”,集结成这世界上最残酷亦是最绝美的爱情,生死一线之间,于风雨涯,他还是会一如既往,冥顽不化地跳下去。
挡也挡不住。
奈何他不是剑南侠,也亦不是任何人来。
他只是浑身上下拥有着那股执拗劲儿的傻小子乔南。
他是她不得不爱,永远无法用任何东西换得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