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那根血淋淋的荆条,父亲那里敢迟疑半点?
“出去!出去!现在就去!捉不到不许回来!”
母亲声嘶力竭地吼着,那气势早已盖过窗外的西北风。
父亲裹上一件羊皮袄,哆哆嗦嗦出去了。
母亲放下荆条,身子一软,一把将少年搂在怀里……
一场大雪,天地变色。
到处白茫茫一片,千山万壑,到那里去寻一匹白色的老狼……
父亲是半夜回来的,带着满身的风雪。
自然是一无所获。
少年记得很清楚,母亲狠狠瞪了父亲一眼,幸好,没有骂,也没有再去拿荆条。
两个人蹲在地下,半夜无话。
少年蜷缩在被窝里,战战兢兢抖了一夜,也没有睡着。
父亲拖着一身伤,跑了大半晚上,连根狼毛都没寻见。
它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一屋子的人一夜无眠。
但太阳照常升起。
清晨,父亲出去抱柴火,一出门,突然一声惊呼。
门外血迹斑斑,家中唯一的一头牛倒在了牛棚中,身体已经被撕烂,些许烂肉烂骨头就扔在门前。
连地上的雪都被染红了。
一串形似梅花的脚印,带着血迹,伸向前方。
仔细一看,这脚印似乎有些特殊,左右毫不对称,而且一深一浅,杂乱不已。
肯定是它!肯定是它!
白狼干的。
就在他家门前。
闻讯而来的母亲彻底愤怒了,随手抓起一根劈柴,劈头盖脸朝父亲砸了几下,大声怒骂:“废物!饭桶!一只狼都找不到,废物!废物!一只三条腿的狼都干不掉,还让它找上门来,废物!废物!还不快滚!废物!快滚……”
父亲却毫不理会,一伸手推开母亲手中的劈柴,一步蹿进草屋,一把抓起弓箭,连皮袄都不穿,顺着脚印,箭一般冲了出去。
母亲挥舞着劈柴,兀自在后面痛骂。
老狼受了重伤,毕竟跑的不是太快。
大雪天,一身白毛虽然是再好不过的伪装,可地上的脚印,却也是最好的向导。
父亲健步如飞,很快就看见了老狼的踪影。
它有些吃力地跳跃着,身子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
父亲一口气爬上一个山头,白狼赫然出现在眼前。
它嘴角的血迹清晰可见。
父亲弯弓搭箭,瞄准的老狼。
“啪!”弓弦轻弹,老狼应声倒地,一支利剑不偏不斜,插在老狼的肋间。
父亲心头一惊,环顾左右。
他手中的箭并未离弦。
“哈哈哈……”一声大笑,一个硕大的脑袋映入眼帘。
“喂!那个倒插门的,也想来捡漏啊?又挨媳妇打了?正是个倒插门的啊,别人娶媳妇,就他娶个母老虎……”那个硕大的脑袋晃着,冲他喊一声,又跟旁边的人嬉笑着说道。
“孙老爷!您就别取笑小人了……”父亲说着,冲那个大脑袋躬身作揖。
“哈哈……”大脑袋又是一阵狂笑。
“孙老爷!您家大业大,不在乎这三瓜两枣的——您看,这,这头老狼先前要了岳丈大人的命,昨晚又咬死了小人家里的一头牛,这——还望孙老爷开恩!将这畜生赏给小人,小人感激不尽,感激不尽!”父亲说着,站在齐膝深的雪地上,不停地冲大脑袋抱拳拱手。
“哈哈——今儿你要不把这畜生扛回去,你那屋里的母老虎怕是会打死你的吧,哈哈……”
“孙老爷说笑了!还请老爷开恩——说实话,今天要空手回去了,这——这屋里那一关,小人还真不好过……”父亲说着,冲大脑袋赔个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
“哈哈……”站在对面山坡上的大脑袋一声狂笑,脸色突然一变,冲着父亲喝道:“看看!看看自个出息!”话没说完,跟在大脑袋身后的两个后生一溜烟跑下去,抬起白狼,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消说,等父亲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回到屋子的时候,免不了又挨了母亲一顿荆条。
父亲少有地辩解了几句,说他已追上白狼,却让孙大头给抢了。话没说完,又挨了几下,还骂了几句“窝囊废”。
提起孙大头,在本地也算小有名气。
他本是个贩卖山货的小贩,近几年不知何故,发了几笔小财。腰包一鼓,整个人也变得不甚安份,狂傲不羁,一日胜似一日了。
虽称不上家赀万贯,在这个贫瘠的山窝,孙大头早成了首屈一指的财主。
巧取豪夺,横行霸道,贪财好色,颐指气使……
一般地主老财有的毛病,孙大头一件不落。
人如其名,他那个本来就大于常人的脑袋,如今胖的溜圆,裹上一件狐皮帽子,愈发显得出奇的大……
跟这么个大脑袋的家伙讲道理,显然是行不通的。
何况,那白狼本来就是他先射中的。
想开口要回?无异于虎口拔毛。
不就是一张狼皮,放弃吧?这边母亲的脸色却是那般可怕,立在墙角的那根荆条,上面黑乎乎的,全是凝固的鲜血……
如今,那张狼皮已然不仅仅是一张狼皮。
没奈何,父亲拖着一身的伤痛,趟着齐膝深的大雪,一脚深一脚浅爬到了县城。
其实,结局早早就可以预料的到。快到天黑的时候,父亲垂头丧气爬了回来。
一个乡巴佬、一张破狼皮,还有一堆乱七八糟听得人头昏脑胀的废话,不等父亲说完,早就被几个衙役给一顿乱棍轰了出来。
如此小事,不值得大人升堂受理。
直到后来,少年才得知,那个大人姓吕,是本县县丞。
不管他姓“驴”还是姓“猪”,是“先成”还是“后成”,总之,要通过打官司争个公道,怕是无望了。
回到家的父亲,毫无意外,又挨了母亲一顿荆条。
连日奔波,眼睁睁看着白狼被孙大头抢走,身为男人,居然一个响屁都没放。
那狼,可是活生生咬死了他的岳父,她的父亲。
母亲的荆条抽的格外有力。
伴随着一声声沉闷的回响,昏暗的草屋中,模糊的血肉,飘雪一般飞舞。
年幼的他趴在床上,如同掉进了冰窟,浑身发冷。
…………
突然,听得哔哔叭叭一阵声响,无边的夜色中,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坐在石头上的牛爷一下子被惊醒了。
他猛地抬起头,遥望远方。
夜色如磐,沉如铁石。火光漫天,浑似一条红色的巨龙狂舞。
辨辨方向,起火的地方,应该是在草原。
相距十里,尚如此惊心动魄。
火势之大,足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