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演不下去了。
太后殿里宫灯处处,宫廷乐师、歌姬舞女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不知不觉绕到后园,这里倒是清静得很。
找了处台阶坐下,园子里一片透亮,没有宫灯,是月亮流泻的光,抚了抚肚子,倒是有些饿了。从下午开始便一直没有吃东西,对于以食为天的我,可真是酷刑。早知如此,刚刚偷溜时偷一些瓜果出来好了,真是后悔不迭。
“事情如何了?”一个因刻意压低而显得有些怪异的声音突然响起。
“董卓已奉何进之召,现驻军在洛阳城外,何进那厮是执意要至我们兄弟于死地了。”另一个声音含怒道。
“等太后寿诞一过,我们便先下手为强,杀了那厮,安上一个谋逆之罪。届时,孤母少帝,朝政便尽在我等掌控之中。”
晚风袭来,那墙角处的窃窃私语声随风入耳,我微微惊住。
是十常侍?他们正在密度何进之事,竟是被撞上了……
董卓,已经身在洛阳城外了?眼底不自觉地渗进一丝温暖,我怔怔地看着月空,他也在洛阳的月亮之下了?
他,会不会忘了笑笑?
眼里有温热升起,我嘴角的笑意缓缓放大,怎么会,怎么会忘呢?一手轻轻探进怀中,我触到一张绢纸,那张纸上,有一个如笑春山的女子,那是笑笑。董卓亲笔所画,他心目中的笑笑啊。
身后,有人轻轻搭上我的肩。
我吓了一跳,嘴角的笑意微微僵住,月黑风高杀人夜。呃,此时虽然月光依然明亮,但显然是不妨碍杀人之事的。我暗自懊恼,董卓的消息让我忘乎所以了,听人墙角还不躲好,这不是招着人家来杀人灭口嘛!
以为自己性命不保,缓缓回头,却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是眼那中仍是灰蒙蒙一片仿佛蒙着雾。
月色下,他一身黑底红边的皇袍,上绣了一只张牙舞爪五色金龙。
“刘辩!你在这里干什么?”吁了口气,我站起身大声吼道,用发泄来抚慰刚刚差点被吓破的心脏。
一脸的无辜,刘辩站在我身后:“你在这里干什么?”
抚了抚额,我这才记起他是皇帝,怎么都得给个面子,弯下腰,我欲行礼,总不能落个大不敬之罪。
见他伸手扶住我的肩,我也乐得偷懒,干脆继续坐下,以手支颔,看我的月亮。那窃窃私语声已经消失不见,想来定是发觉有人,而且此人来头不小,已经避开了。
“刚刚我还以为是貂蝉呢,只是你一开口,我便知是你了。”他在我身边坐下,笑道。
“太后生日,你怎么又躲出来了,不怕等下又闹翻天?”反正已经泄了底,我不以为意地揭开面纱,放到一边,透透气。
“没关系,等宴会结束时,我再回去不迟。”他淡笑,面色有些迷蒙。
“你不喜欢里面的热闹吗?”侧头看他,我隐隐有些明白他的意思。
“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月色下,他淡淡笑开,漂亮的容颜仿佛至身雾中,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忘了他的身份,抬手抚了抚他的脑袋,我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对了,貂蝉她……是怎么样一个人,真的与我很像吗?”略略迟疑了一下,我开口问道。
想起了下午那个女子,当时她头发凌乱,只微觉她很面熟,现在想来,那张脸竟是像极了自己。每个人都以为对自己十分的熟悉,但若有一天,你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自己面前时,你才会发现,你根本就不认识自己,否则,又怎么能连那张脸都认不出来呢?
“嗯,是啊,尤其是笑起来时特别像,但貂蝉不常笑。”刘辩道。
“不常笑啊。”我下意识地重复,心里却想起了下午那个女子笑得一脸灿烂的模样。
“她的脸上也没有疤。”刘辩是个诚实的孩子,所以他诚实地道。
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脸,我苦笑。那疤,本来我也没有的啊。毕竟是女人,对于容颜那种事情,还是挺在意的。
“嗯,她本是宫里捧貂蝉帽的女官,后来因才色出众,被司徒王允收作了义女,因此便离了宫。”
我点头无语,肚子却是先行叫了起来。
“叮当……”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之间出现,缓缓伸到我的面前,那手上是一只精致的绣囊。
那是……铃儿之前替我所绣的绣囊,我经常绑在腰间的零食袋?我记得……王允手中有一个。
我猛地抬头,果然……
王允正站在我面前,笑得一脸温和,随即他弯腰:“微臣见过皇上。”
月色朦胧,我侧身而坐,手中的面纱不知何时已被风吹远……
刹那间,我仿佛是被曝露在日光下的鬼魅一般,无所适从。
“王司徒请起。”刘辩站起身,颇有了几分帝王的样子。
王允站起身,直直地看向我,眼里掺和了太多的情绪。
我抑制不住地颤抖,我太大意了!
“皇上,皇上,太后正找您呢。”张让尖尖细细的声音匆匆地由远及近。
刘辩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张让急匆匆地赶来。
说话间,张让已来到跟前,他看着我的眼神透着莫名的阴毒,刚刚在后园密谋之人,也有他在吧!
“貂蝉姑娘,该到你献舞的时候了。”张让看着我道,随即又低头恭恭敬敬地看向刘辩,“皇上,请回吧。”
刘辩转身看了我同王允一眼,随张让走出了后园。
看着刘辩逐渐走远的身影,我微微握拳,心跳如雷。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一个人面对王允!
回头,王允已伸手,自那绣袋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糕点,递到我唇边。
我下意识地抿唇。
“不是饿了吗?”他看着我,眼神温和得让人无法拒绝。
我很想坚贞不屈,但肚子却已经很不争气地咕噜作响。
张开口,我一口吞了他手上的糕点。
他看着我,一向温和的眼睛陡然变深,指腹轻轻从我的左颊抚过,眼底有着淡淡的,却又仿佛是深入骨髓的疼痛。
下一秒,他已一把将我收入怀中。
我指尖冰凉,如坠冰窖。幻想过无数次故人重逢的画面。或许是郭嘉,他牵着他的无毛小驴,一身青衣长衫,笑吟吟地站在我面前;或许是吕布,他大叫着“媳妇”,然后冲上前来大力抱住我;或许是董卓,他会唤我“笑笑”,然后将我拥入怀中,眼中阴霾尽去……
可是,我从不敢想是王允!
推开他,我微微垂下眼帘,佯装不知。
“该……献舞了。”张了张口,我有些困难地开口,如掩耳盗铃一般。我想逃,想逃出王允的视线。
细细看着我,随即他四下张望一下,缓缓走到左前方不过五步开外的地方,弯腰自地上捡起那薄纱,走到我面前,轻轻替我覆上:“好,跳完舞,我们就回家。”
“这一回,是我先捡到你的。所以,你是我的。”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脖颈,随即拉着我,陪我一起回太后殿正殿。
我只是一径地掩耳盗铃,先去太后殿,实在不行找小毒舌帮忙……
走出园子,才发现不知何时,大家都已经在外面开了席,我这才注意到正前方有一处高台,正与天际高悬的明月遥遥相对,太后正坐在高台下正前方。
此时高台上有人在弹奏,琴声悠扬。
张让正站在太后身后,见我来了,便弯腰不说知了些什么,只见太后点了点头。
“司徒王允之义女貂蝉,献舞一出,祝太后福泽延绵……”尖着嗓子,张让扬声道,声音抑扬顿挫,颇有些可笑。
我轻轻挣脱开他手,转身一步一步登上了高台。
夏夜的风轻轻掠过月牙白的舞衣,我踩着琴声悠扬的旋律,站在了高台之上。
扬袖,旋身。
整个人仿佛夜空中的精灵一般,我细细回忆每一个舞蹈细节,仿佛回到了练舞房,晴天老师就站在旁边看着我,我记得她说,我很有舞蹈天分。
这一曲,名为《望月》。
很多年后,洛阳城的官员们还津津乐道。
他们说,司徒王允的义女,那个名叫貂蝉的女子,舞姿是如何的惊世卓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