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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何处来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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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想起那个倒霉的小药罐,我连做梦都在笑。这两年来,那倒霉的小药罐已经成为我无聊生活中重要的精神娱乐了,可见我无聊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延熹十年,董卓成了中郎将张奂的军司马,很快又升了郎中。

    这一年六月,朝廷昭告天下,改年号为永康,是为永康元年,然后这一年十二月,桓帝果然挂了。

    而此时,那些大事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作为一个小小的孩童,我每日可以做的事情少得可怜,无非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大约是因为郭嘉师父的那个预言,我的心态变得轻松起来。

    一年又一年过去,董卓升官很快,而我们的家,也终于还是从那间破败的茅草屋搬到了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吃的穿的用的,也越发精细起来,可是我却是越来越不开心,因为那个预言一直没有实现,一年又一年过去,我还是被困在这历史的泥沼里,无法回去属于我的年代。

    于是我在想,莫非回去果然还是需要一个契机吧,而我所能想到的,也只有那只手机了。我开始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找出被董卓藏起来的手机,想与那个时空取得联系。虽然这听起来有点荒谬,在这个连通信设备都没有的时代,怎么可能会联系到异时空的人,只是初到这个时代时,我的确听到了手机在响,更何况,连穿越这种事都发生在我的身上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无数次缠着董卓撒娇询问,他都顾左右而言他,我只得自己翻箱倒柜地寻找,却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我能够到所有的柜子时,我已经十五岁了。

    原以为时间会很难挨,却原来也不是,十五年竟仿佛一下子就过去了。

    坐在床头,我静静地低头摆弄着床上那犹如摆地摊似的一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左手边第一件是已经破了几个小洞的月白色小袄,那是两岁那年的雪天,董卓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左边第二件是一个小巧的手雕木偶娃娃……

    自那两岁那年之后,每逢雪天,董卓都会遵守他的诺言送我一份生日礼物,十几年来,无论他有多忙,都从未食言过,哪怕行军打仗,也不会忘记。于是这副身体从两岁开始,到如今十五岁,已经积攒了零零碎碎、花花绿绿许多的生日礼物,果然比凉州城里任何一个孩子的都要多。

    董卓说到做到,我得到的,真的比任何人都多,都好。

    低头摆弄着那个手雕木偶娃娃,我心里突然间有些酸楚,“何处来,何处去”,郭嘉那一日离开前所说的话这十几年一直都在我耳边回响。初时,我每天都盼望着睁开眼发现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场梦,但这样的好事一直没有发生。后来,我又想守株待兔不是办法,于是开始寻找回去的契机,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当初被董卓藏起起来的手机,我想尽快离开这个乱世。

    因为……我不想到最后,当我能够回去的时候,我却已经失去了回去的勇气,怕……留下太多的牵挂和不舍。

    董卓的下场就像一把悬在我头顶的利刃,让我食难下咽,睡难安寝。当初冷冰冰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去看这一段历史,我当然不会在乎,可如今,我却是身陷其中,并且那个所谓十恶不赦、天怒人怨的董卓,是疼着我,宠着我,把我当宝贝一般守护了十五年的仲颖啊!

    “小姐,你的零食准备好了。”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样貌姣美、气质温柔的碧衣女子站在门口,笑盈盈地道。

    “铃儿。”我回过神来,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铃儿是我十岁那年在市集捡回来的,当时已经十六岁的她正被一群痞子欺辱,许是因为她那灿若星辰的眼睛吧,一向不爱管闲事的我竟是为她强出头,差点被那些痞子打死。当然,当我蓬头垢面,甚至带着伤痕拉着铃儿回到府里的时候,董卓大怒,将那些痞子统统捉了回来,关进了府衙大牢,据说到现在都没有放出来……

    那一年,董卓已经官至河东太守了。

    铃儿自此便是念念不忘我的救命之恩,又因她父母双亡,无处可去,便留在了太守府专门侍候我。

    “小姐又在发呆了啊。”铃儿走进卧房,将手中端着的那碟零食放在桌上,笑着走到我身边。

    “只是在想些事情而已。”我看了一眼窗外,“外面在下雪吗?”

    “嗯,很大的雪呢。”

    又下雪了啊……

    我笑了一下,视线忽然落在一个有些破旧而不起眼的拨浪鼓上,在这堆物件里,这是唯一一件不是董卓送的。不期然地,我想起了那个面黄肌瘦、拖着两管青鼻涕的小药罐,事隔十几年,想起那个倒霉又无缘的小相公,我还是有种忍俊不禁的感觉。

    “帮我把那小木箱拿来。”指了指放在梳妆台上的小木箱,我道。

    铃儿应了一声,依言取来。

    我从乱糟糟摆了一床的物件中拿了一支做工有些粗劣的银制发钗,那是董卓亲手做的,是我十岁那年初雪的时候得到的生日礼物。抬手将那银钗插入鬓发间,转身对着铜镜嫣然一笑,镜中明媚的少女看得我自己都恍惚了一阵。

    铃儿知道我定是又去讨礼物了,便转身将桌上的零食倒进我系在腰间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绣袋里:“大人在前厅议事,小心不要打扰了他。”她温和劝道。

    “嗯。”我笑眯眯地点头,掂了掂腰间的绣袋。那袋子是我画了花样让铃儿帮着做的,藕荷色的绣袋,系在腰间倒也别致,想吃零食时随手可取,方便极了。

    “小姐,这些东西我来收拾,你去吧。”铃儿说着,十分熟练地动手收拾起来。

    我乐得清闲,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十五年时间,董卓惯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笑,一个差不多忘了安若本性的笑笑……

    “小姐。”刚拐过走廊,便听到樊稠的声音。

    停下脚步,我不大想理会他,我忘不了这个家伙曾经伙同那浑蛋太守想剜了我的心当药引子的事情。

    樊稠苦笑着走近我,手里拿着一件貂皮大氅:“小姐,穿上吧,不然大人又要生气了。”

    我没有理他,转身便径直去前厅。

    站在大门口,我歪着头看董卓与几个属下在厅里议事。

    “嗯,今天就到这儿,大家留下用饭吧。”董卓忽然开口停止了议事。

    我明白他是发现我了,便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等他将礼物奉上。

    “怎么穿这么少站在雪中,还不快进来。”董卓转头看向我,随即眉头微微拢起,站起身快步走向我,

    我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看他向我走近,然后仰头看着他紧抿着唇有些不悦地拉起我冰凉的手将我带入怀中。

    这熟悉得已经不得再熟悉的怀抱果然还是一样的温暖。

    “又任性了,不是让樊稠给你拿了大氅吗?”他把眉头皱得紧紧的,不悦的样子让他本来就显得威严的脸庞有些可怕,可是我知道他那微褐色的眸中定是一贯的纵容温和。

    十五年时间啊,足够我吃定他了。

    见我不为所动,董卓终是叹了口气,将我如小时候一样抱在怀里捂着:“每次都这样,当真生病了可怎么是好。”

    我弯了弯唇,伸手:“礼物呢?”

    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董卓笑了起来:“要什么?”

    “你知道的。”我似是撒娇一般道。

    是的,他知道的,我只想要回我的手机。

    一抹不知名的情绪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快是令我无法看清:“这个,满不满意?”他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皮革袋子。

    小皮革袋子里穿着一副弓箭,弓身不足一尺长,弓上还雕着奇异繁复的花纹,与之相匹配的是三枝银箭,每枝银箭上都连着细细的软丝,弹性极大,可在射出后快速收回,十分的漂亮。

    相当用心的礼物。

    “你不是一直想有属于自己的弓箭吗?”董卓晃了晃手中小皮革袋子里的弓箭,笑着道。

    我伸手从他手中接过,试了试,竟是趁手得很,不由得有些喜欢了起来。自从十岁那年为了救铃儿被痞子打了之后,我便琢磨着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还是学得一技防身比较靠谱,便使出了浑身解数让董卓教我箭术。

    五年时间,我也算得是箭无虚发了,可恨董卓说是怕我受伤,除了平日缠着他练习之外,从不肯给我弓箭。

    “这*银箭是我托人请洛阳的名匠打造的,世上只此一套。”见我爱不释手,董卓似是有些得意地笑道。

    我将弓箭收入皮革袋中:“谢谢仲颖。”

    我甜甜地笑着,尽量忽视心底的那一抹晦暗。

    十几年来,每当我向他讨生日礼物时,他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他总能顾左右而言他,亲自雕刻的木偶娃娃、亲手打造的发钗……每一样东西都让我无法拒绝,于是,一拖便是十几年……

    而如今的我,就算找到了手机,找到了回去的线索,真的还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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