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给他,转身跑了。他看她背影消失在胡同拐角,才展开看。还是那娟秀委婉的字迹:“见字如面。多日未逢君讯,盼晤。如无意外,未时三刻,后院。”
未时三刻,现在都已经未时末了!他早想过去见她,只不过担心感情陷到无法自拔,又不能给她满意的归宿。因为他明白即使邢红樱可能默许,陆家瑜是个烈性子,要真坚持他是不能勉强的。他犹豫了,站在门外两刻种硬是没叫门。直到徐虎陪四嫂买菜回来,才一起进去。这时候天空洋洋洒洒飘起雪花,他又想,这时候已经是申时二刻,她也应该坐在闺房温暖的炉子跟前。现在过去还要害她受风雪的苦,不如明天再去。就回房盘腿运气,一个小周天过去身体里的寒气踪迹皆无,浑身血气舒畅。
第二天的天亮,外面已是白雪皑皑,寒风裹着雪花四处窜,还没有停的意思。徐虎几个人在清扫院子积雪,周逸之看到墙头的积雪足有三寸多厚,一只麻雀在矮冬青空隙里惶恐的东张西望。徐虎走过来问安,说徐旭东已经去厂里了,替他招呼着,并留话让他今天在家休息。他轻轻点头,脑子里想着还是该去见一下顾心懿,只当昨天失约赔礼,虽然他知道她不会怪他。阿莱端洁面水进房,打断他的思绪。他转身回房洗漱,先把昨晚梦境写下才去前厅。
出门的时候,雪还在下。他走到胡同拐弯看到一个老者赶着辆骈辕马车②离开,走过他身边时车厢中间小窗口软帘挑起一些,一双仇视的眼睛狠狠瞪了瞪他。他认得那是顾心懿叫巧真姨的妇人,那次就是她把他挡在门外,心想这回不用担心被她拦住。车子拐过弯好一会儿,确定不会再回头了他才走上台阶,冲守门的二虎笑了笑,轻声说:“你好啊,老弟!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
“哼,我知道,掫支花儿嘛!但你还是不能进!”二虎也冲他笑一下,却迅速恢复严肃的表情。
“我名字叫周逸之,就住在拐过弯东院。”周逸之再次笑着说。
“那咋?还是不能进!”二虎说的很直接。
“你家小姐让我来找她的,要不信你找新叶儿问一下。”
“真能扯!小姐出去瞧病了!新叶儿夜个儿③黑吃家法了,三两天下不了床!麻利儿走吧,别给自个找不痛快!”
“我说真的,昨天下午新叶儿过去传话——”周逸之边说边往里走,眼睛四处看,希望新叶儿或者喜儿,哪怕是秋红也能进内宅传个话。
“停!干吗你?当我二虎是纸扎的?赶紧出去!就你这小身板儿,俩指头都能给你戳个跟头!”二虎几步过去挡住周逸之,伸出右手食指要点他额头。
“拿开你那只脏手!不许碰我家少爷!”门外边噌就窜进来一个人影,大手像老虎钳似的吊住二虎的手腕,正是徐虎。
不仅二虎被这瞬间的变化下一跳,周逸之也觉得非常突然,赶忙摆手制止,让徐虎退一边。
“谁在门口嚷?”有人说着从前厅出来,边往过走边打量周逸之和徐虎。二虎看那人过来把身体拔得倍儿直,等他走近才让到一边垂手弯腰叫了声“老爷”。
周逸之立刻猜到这位该是顾家的主人,向前一步拱手说:“顾老爷好,小可周逸之,住在胡同那边东院。”徐虎见周逸之这么客气,也站在他身后躬身一揖。
这人正是顾清源,听到周逸之说话只是点点头,满脸严肃地背着手围两人转个圈,又回到周逸之正面站稳。冷冷地说:“你是南浔周家的?”
“是是是,顾老爷认识家父?”周逸之赶忙躬身施礼。
“不,没见过。”顾清源轻轻地摇头,“听说这周家虽世代为商却知书达理,想你既然是周家少爷该是场面上人,怎么也干些骚扰良家妇女的卑劣勾当?”
“顾老爷误会了,小可从不敢有辱家风。”
“哼!看你长得还有几分儒雅,说话怎地不老实?你三番几次在后院会见小女是也不是?不敢有辱家声?难不成勾搭有夫之妇在你周家还算光大门楣?”
“啊?”周逸之还真的没想到这一层,瞬间弄得面红耳赤,“小可,小可不知道令爱已许夫家。再者,小可与令爱相见仅限于谈论诗词,这点新叶儿姑娘可以作证。”
“岂有此理!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搪塞老夫?就可以堂而皇之勾搭良家妇女?谈论诗词能让她在风雪里等几个时辰?”
“这这这,小可实在不知!小可告罪!”
“不知?荒天下之大谬!听说季堂成天跟着你鞍前马后的,难道他不曾与你提及过是老父的姑爷?”
“是,季贤弟是说过这是他泰山家,敢问顾老爷家中几位小姐?”
“心懿是老父独女!方圆数里哪个不晓得?朋友之妻不可欺,亏你还有脸称季堂为贤弟!”
周逸之听这话感觉脑子嗡的一下:究竟怎么回事?心懿姑娘若是独女喜儿又是谁?若然她是季贤弟的妻子为何不曾在季家出现过?为何我在那住半个多月也没人提起她呢?她是那么纯净无暇,那么文雅恬静,怎么会是有夫之妇?她为什么也从未提及季贤弟?这,唉,无论如何也是我失察了,我怎么不问一问呢?他瞠目结舌,完全懵了。
“荒谬,真是荒谬之极!你马上给我滚出顾家!还有,你是如何买的六叔那套宅子?我出双倍价格收回来!”
“顾老爷请容小可解释几句,这全是误会。”
“滚!马上!”顾清源指着大门,可以说是冲周逸之吼的,简直越说越气愤以至于情绪失控。
“请顾老爷别生气!我与令爱之间真是清白的。”
“你再不滚我就——”顾清源说着开始四下找家什,可惜除了皑皑白雪什么都没有。的确,大早上一家人都在为顾心懿的伤风着急,还没时间清扫积雪。他见跟前没有趁手武器,而周逸之身后还有的身强力壮的大汉,愈发恼火,冲旁边的二虎吼:“叫人,把人全叫出来打死这个衣冠禽兽!”
徐虎一看老头真发火了,赶忙拉着周逸之往外走。周逸之还回头冲顾清源解释,可他根本就不听,一直追出大门还在骂。
周逸之几乎是被徐虎架回家的,狼狈的不得了。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没出门,也没见任何人,饭自然也没吃。
黄昏的时候,他终于拿定主意去见季堂。哪怕被季家打一顿,也得把事情给解释清楚,因为她虽然很喜欢顾心懿,却从始至终没想过她已经是任何人的妻子。要说背叛,邢红樱背叛他几乎是事实,可他从没有责怪她,甚至认为这些年对不住她。之所以恨她,是因为她和黄振坤霸占周家的祖业,还与日本人有勾结。再说勾搭,他是原则性极强的,绝对不会与别的女人苟且,更别说别*子,在他的生命里连烟花之地都不曾染指过。再者他和季堂可以说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如今又在一起合作,所以,他必须说清楚。
边往季家走着,他脑子里还乱糟糟。不知道怎么向季堂开这个口,万一季堂不听解释直接翻脸,要坚持离开义聚粮食公司,他就会失去这个有力臂膀。即使季堂耐心听了,能相信吗?会不会从此貌合神离呢?忧心忡忡的来到季家内宅东跨院,刚要推门听到里面传出来“啪”的一声,也不知道是谁打了谁。他又是一惊,难不成来的不是时候?季贤弟正在发脾气怎么办?接着又传来季堂用山东方言骂:“妈那个X,混账王八羔子!黑五,传下话去!哪个王八蛋敢再捣鼓④逸之哥的是非,先给俺打五十棍,生死不论!”
虽说是山东方言,周逸之也能听个七七八八。这不明显是已经听到什么谣言,只不过人家气量大压根没相信,而且还不许下人再以讹传讹。季贤弟真君子啊!季堂在周逸之心里的形象瞬间变得高大许多。
“少爷,小的知道您对周家少爷深信不疑。可咱不能不留个心眼儿啊?俗话说人心隔肚——”这是黑五的声音。
“少扯淡!腌臜菜,全他妈腌臜菜!也别说逸之哥不是这号人,就算他真稀罕顾心懿,只要他支应一声,俺季二拿花轿把人给他送去!女人如衣裳嘛,还能比得上俺哥俩的交情?”季堂的语气还是义愤填膺。
“是,小的失口了,少爷您怎么说小的怎么办。”黑五倒是很忠诚。说完又开始劝季堂,“少爷您进屋喝口水顺顺气儿,小的这就吩咐下去。打今儿起谁敢提周家少爷勾搭少奶奶——不不不,小的嘴臭!该打!您尽管放心……”
说着声音慢慢变小了,大概是黑五劝着季堂回屋了。周逸之心里万般不是滋味,愈加觉得对不住季堂。要拍门的手也停在空中很久,迟迟没有决定进去。他认为季堂好不容易才把火气压住,他这进去接着旧话重提,那不是给人找不痛快吗?既然人家度量这么大,他也该就此打住了,以后在物质上给人家些补偿也就是了。想到这他转身离开季家。虽说事情没解决,可他也不敢再惦记顾心懿了,哪怕是心里再想见她行动上也必须克制,毕竟他目前最需要解决的是黄振坤和邢红樱的问题。
注:①类似于菜盒的一种面食,没馅子叫呱嗒,经过油煎或油炸,一般内有鸡蛋、肉馅。
②骈pián,指普通的单辕双轮马车多一匹牲口并排助力。③北方地区方言指昨天。④方言,有摆弄、研究、琢磨的意思。在这里延伸为背后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