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开瓶酒在前厅边吃边聊。
吃完饭已经两点多,季堂叫人沏上茶,说好再休息会儿一起去工地。徐旭东要打电话,季堂让黑五领着他去书房。黑五表面显得很是识趣,把徐旭东让到书桌跟前转身就离开,说句在前厅等他,顺手还把门带上。实际转身就进了书房西隔壁的储藏室,两个屋子中间仅相隔两寸厚的纸糊木制镂空隔断。
电话是打给黄振坤的,先汇报了最近时期聊城这边情况,以及周逸之的所作所为。接着是捡到奇怪钥匙和家里招贼,连余半山提到的值钱盒子都讲了。黄振坤先表扬几句,让盯好这个新来的罗三能。随即在电话里把他训斥一顿,说钥匙宝盒跟他们无关,不要贪心因小失大。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需要多少钱只管开口,吓得他连连称是。
这两天周逸之没什么事,该做的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能做的就是每天两边转一转,再就是等。这天吃过中午饭看了会儿书,就出门信步走走。不自觉来到火神庙跟前,正对着顾家后门。忽然想起顾心懿说过可以在后门见她,可是学猫叫这种事他真做不来。恰巧看到四合客栈的小蛋儿,就是刚来时撕破他袖子的小伙计,抱着个纸牌子从东往西走。连忙叫住他商量,用十块钱换他学猫叫。小蛋儿高兴地答应,趴在顾家后门上“喵喵”好一阵子,直到有人骂着往过来才拿了钱跑向楼南大街。
开门的是新叶儿,看见是周逸之捂住嘴笑笑,冲他说:“哟,是头上掫花儿的周先生啊?等着吧!”完了没等他反应又把门关上,穿了门闩。门缝里留下一句“还学的真像!”
时间不大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又打开。新叶儿探出头朝他摆摆手,他侧身进去往旁边走几步,就看见穿红棉袄的顾心懿在一个简易的亭子里站着。准确说是个干枯的葡萄架下面摆着石桌石凳,这时候石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茶壶和一盘糕点,三个石凳有两个铺着棉垫。
顾心懿这天还是满脸的甜美笑容,开口就让周逸之讲故事。他哪会讲故事,只好攒鸡毛凑弹子说起他家祖上的事,有的是他爹小时候训话时举例子那些,有的是街坊邻居或者阿桂讲的。她却听的很认真,脸上带着笑从不插嘴,只用会说话的大眼睛对他眨呀眨的。新叶儿倒是忙的一会儿去前院热茶,一会儿跑过道门听听有没有人靠近。
到太阳开始西沉的时候,她又让他说外国的新鲜事情。他浅笑看她怎忍拒绝,刚要说英国上学的见闻听到前院有人喊“小姐,在不在后园?用晚饭了。”她站起身优雅地答应,随后让新叶儿送他从后面走,说好明天再来。
一边往回走,周逸之也觉得这个下午过的非常愉快。虽然基本都是他在说话,可她那认真的表情,纯真的笑,无不让他有种被惬意包围的感觉,似乎自己也年轻许多。进书房没几分钟徐旭东就回来了,跟他讲厂里打水泥地面的进度跟不上。天冷干得慢,前面不干后面不敢做太多,害怕新旧交接地方水平面找不准。他听了不由皱皱眉,明显是混凝土比例不对,决定明天一起过去看他们是怎么兑沙子和水。徐旭东又把黑布袋装的钥匙递给他,说是昨天捡来的,觉得好玩就留下来了。他看着不像什么古董,掂量成分也不像金不像铜,就信手搁在书桌上,黑袋子撂在一边。徐旭东又说今天遇见余半山,说三天后和赵振环过来拜访。他笑了笑说跟那帮土匪还是少来往,可既然说过了就好酒好菜招待,两人说着去前厅,让四嫂提前预置酒肉。
农历十月二十一这天上午,周逸之和徐旭东一起到工厂。季堂正在那埋怨工头,设备马上就回来,开业的日子也定了,再拖慢进度就要扣工钱。周逸之过去摁了摁前天打的路面,再摁昨天打的,基本没区别,就和工头到混凝泵跟前看。拿起空袋子看看都是日文,果然是日本进口的高铝混凝土②,正常情况凝固时间不会大于十个小时。要么是这批货有质量问题,要么是水和沙子兑多了,必须添加减水剂重新搅拌。于是重新拆开一袋,亲自用铁锹混合沙子,按袋子上说明的比例加水。一个小时后表面开始凝固,证明前两天使用的比例确实有问题。
周逸之让工头安排把之前的铲掉堆到一起,按比例重新打开水泥搅拌,从现在位置按地平线找平施工,连续操作不必等凝固。他今天会找来减水剂,明天重新混合原来的混凝土还铺到原位上。完了跟徐旭东一起进城,找那家水泥经销点。季堂看着周逸之从进场到离开,平声静气的处理过程,愈发佩服他。
当两人把减水剂送回厂里已经是下午的将近四点,他们还没顾上吃中午饭。周逸之想到答应顾心懿到她家后院讲故事,索性到晚上再吃也行。把东西交代给工头就往城里赶,徐旭东要回门市看着,也坐在车子上。下车时问他要不要吃东西,他说不饿,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
罗三能和从南京聘请的销售部主任张艮,正在临街的门市里给十几个新员工讲工作经验。周逸之冲他们点点头打了招呼,穿过二门到后院溜达。有工人在前几天腾出那间大屋刷涂料,他信步走进去看。刚进门就有种心慌意乱的感觉,也不知道是涂料味道刺激还是中午没吃饭的原因。他看到墙角有几个油漆桶,就过去看配料表是不是有挥发性材料,不要影响员工健康才行。
忽然,感觉心脏跳的非常剧烈,脑子里闪出一排排货架,还有一双凶狠的眼睛,还有血从嘴角往下滴。脑袋“嗡”的一下失去知觉,直接摔倒在油漆桶上。一个工人看到吓得大叫,徐旭东赶忙从门口冲过去抱起他往外面跑。出门上车边喊“大少爷”边往东关大街的大卫医院赶去。
经过医生的一阵抢救,周逸之醒过来。医生检查完只能确定是暂时性休克,怎么引起的一时半会儿查不出原因,建议他先住院观察。他觉得身体各方面都没什么问题,或许是刚才闻到油漆味心慌,担心犯旧疾自己把自己吓昏了,坚持回家休息。徐旭东拗不过他,只好跟医生说再有不适立刻回来,反正也不远他们还有车子。
回到家天早黑漆了,周逸之昏倒的事四嫂都已经听说,正在厨房炖鸡汤。时间不大季堂也来了,张艮跟着罗三能也过来表示关心。吃过晚饭,季堂陪他坐到深夜确定不会再犯病才离开,徐旭东这晚在他房间打地铺。
第二天吃过早饭,徐旭东让周逸之今天在家休息,替他到厂里看了回来汇报。他笑着说没事,不用把他当病人,就回到书房看书写字。因为昨晚他又梦到念诗的“俊生”,虽然看不见样子,诗句却很清晰。徐旭东刚走到门口,迎面遇见顾喜儿进门,身边还有两个年轻女人,一个很漂亮一个很胖。顾喜儿问周逸之在哪,情况有没有好些,她姐姐听说他晕倒急着来探望。徐旭东知道周逸之不乐意见顾喜儿,可人家一番好意就算拒绝也应该由他自己来,就领她们到书房。并没有立刻走开,单等着周逸之说送客再把她们请出去。
漂亮女人看到周逸之就笑,几步走到桌子旁边摸他额头,问他得了什么病,看大夫没有。他见到漂亮女人也很高兴,笑着和她们说话。当她看到笔筒旁边银黄色钥匙脸立刻变了,伸手抓在手里,冲他嚷:“俊生,这东西怎么能随便摆?万一被人拿去怎么办?让我怎么说……”
漂亮女人的举动不仅把徐旭东下一跳,周逸之也惊讶的走过去。没想到她瞬间变成别的模样,打量着她说不出完整话来:“这,这,顾姑娘,这——”
顾喜儿也赶忙劝她:“姐姐,你怎么了?这不是咱们家,周先生也不是俊生。好姐姐,你认得我吗?我是喜儿!”转身又看周逸之,“真不好意思,我姐姐这,哎!偏赶这时候犯病了!”伸手把女人手里的钥匙夺过来放在桌子,招呼胖女人,“胖丫,快扶小姐回去!”边往外走还冲里面客气,“周先生,真是让您见笑了,抱歉!抱歉!”
漂亮女人几乎是被叫胖丫的胖女人拖走的,还回头流着泪嚷:“我的,我的钥匙。俊生,你快给我,那是锦盒钥匙。”短短两分钟里他的行为举止发生巨大的变化,进门还是满脸灿烂的笑容,瞬间泪水都已经浸湿脸颊。
“哎,顾姑娘,这,给你,你拿去吧!喜儿姑娘,她喜欢就给她好了,没关系!”周逸之赶忙拿起钥匙追到书房门口。那女人已经呜呜哭了,泪水盈盈地被顾喜儿和胖丫的女人拉走。
注:①土匪,也称“绑票”。清末民国时期在某些村镇十分猖獗。②铝酸盐水泥,是指一种快硬、高强、耐热及耐腐蚀的胶凝材料,主要特性有早期强度高、附高温和耐腐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