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间带着很深的爱国情绪。三番几次想见面未果仍坚持写信提醒,显然是处于道义。他不明白信中的“令弟”是谁,卓之的年纪应该还在上学;堂兄弟又没机会接触生意;大舅哥邢红棉有自家的生意。可是信里指出他这位兄弟与日本人合作,有很大的汉奸成分,又不像刻意编排诬陷,因为大家互不相识没这个必要。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愈发想回家了,真担心祖辈的生意被这位兄弟败坏,还留下个骂名。于是,他把信藏起来跟陆家瑜合计,无论如何也要回国,拼着死在半路也必须一试。洋货行的生意可以不顾,家族生意衰败他也能忍,怪只怪自己身体差无能为力。但有兄弟通蕃卖国这绝对不行,绝不能让家族因此蒙羞。她很自然的支持他,趁着下班时间到马科斯的实验室找了些疏通血管和镇痛的药物,以备路上病情发作时急用。
陆家瑜跟尼可拉斯在市中心买过礼服,已经将近黄昏。她说需要买些私人物品让他先走,就独自在街道上溜达,天黑来到Alter Baum kaffee见罗杰。见面后把第二天去法兰克福的事情说了,然后问他有什么好办法离开,有没有计划。罗杰考虑一会儿,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他可以提前赶过去,观察那边的情况,等他们参加完晚宴,连夜离开法兰克福。法兰克福距离西边边境直线距离两百多公里,如果能赶天亮进入比利时境内,就可以暂时脱离危险。然后横穿比利时赶去加来,渡过加来海峡就是英国,再想办法送他们回中国。她对欧洲的地形真是不了解,但觉得他的话非常有道理,毕竟他和周逸之都曾在英国留学,从那里回国的确是最合适。陆家瑜回去把罗杰的计划告诉周逸之,他让她赶紧收拾几件衣服连同偷的药装进一个行李箱,连夜拿到城里交给罗杰,约好第二天晚宴后汇合离开法兰克福。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尼可拉斯带着陆家瑜和周逸之回到了法兰克福的家里。他家在法兰克福市中心的美茵塔旁边,是一栋独体别墅。这时亲戚朋友来了不少,已经有一些人在忙碌着筹备晚宴。尼可拉斯担心陆家瑜呆着无聊,先跟父母打过招呼带他们到席德广场逛。又从圣巴尔多禄茂主教堂南边到美茵河畔,在铁桥渡口乘艘小船浏览一会儿两岸的风光。天快黑时,他们下船往回走,周逸之发现铁桥渡口停着不少机船和蒸汽船,假如乘船逃走也不是很难。而且渡口距离尼可拉斯的家很近,在夜幕下能看清楚美茵塔窗口。路过歌剧院旁边的小旅馆时,他让尼可拉斯开两间房,方便他们参加晚宴后住,因为他家人太多实在是不方便。尼可拉斯欣然同意,还告诉二人今晚是他母亲的生日,请陆家瑜晚宴时暂时做他的女朋友,哄他母亲高兴,她觉得问题不大就同意了。
虽说这天晚上是施奈德家的家宴,在这个战争和贫困的年代绝对算得上隆重。尼可拉斯的父亲马丁施奈德大校是城里的名人,许多军政界朋友都来了。加上他的叔叔婶婶、兄嫂,还有家里亲戚、邻居,偌大的别墅竟显得拥挤。他的母亲施奈德太太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也是法兰克福市工会领导。她见到陆家瑜后非常喜欢,坚持要把她留下来住一宿。她看那里很多军人,不敢来硬的,悄悄告诉周逸之迟一天再离开。他淡淡一笑也只能这样,喝几杯酒回旅馆休息。罗杰早就在尼可拉斯家附近观察着,跟随周逸之到旅馆旁边没人才相见。听说陆家瑜被留下就皱皱眉,生怕因此延误了时机,但事已至此急也没用,就和周逸之一起回房合计路线。
经过一晚上的相处,施奈德太太更加喜欢陆家瑜,坚持要为他们订婚。尼可拉斯当然乐意,再次跟陆家瑜商量,仍然说是哄老人家高兴,等过阵子母亲忙起来就会淡忘。陆家瑜不干了,挡着他们全家不方便翻脸,她知道闹翻后再想走就更难了,跟他订婚也不可能。糟糕的是尼可拉斯不让她离开,所以考虑了一整天也没有想出头绪,最后说要去旅馆跟周逸之商量,说到底他也是这里她唯一的亲人。吃晚饭的时候,尼可拉斯把情况告诉母亲。施奈德太太以为周逸之是陆家瑜表哥,就让尼可拉斯的哥哥带着一个卫兵陪她去旅馆,等她商量好再一起回去。
这时候天又已经大黑,罗杰和周逸之正在房间焦急,隔窗看到陆家瑜带着两个军官来。还以为是要来抓周逸之,就用顶门棍将两人打倒。等她把事情说明,罗杰认为现在不走就再没机会,转身要杀死两名军官,被周逸之拦住了。在他看来无论如何都是尼可拉斯救了他性命,杀死他们就等于恩将仇报。于是,他们脱掉两人的军装换上,连夜开车逃出法兰克福。因为天黑又怕尼可拉斯沿河追,他们没办法直奔布鲁塞尔方向,就斜着赶往德意志之角科布伦茨。
尼可拉斯等到深夜十一点没见哥哥和陆家瑜回去,赶到小旅馆才发现他们已经逃跑。急忙带人顺着美茵河东西两个方向追,直到天亮也没见到他们踪迹。他在海恩堡上岸后,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他父亲和马科斯。他父亲立刻联系边境城镇的军事警察,四处搜捕一对中国男女。
周逸之三人到科布伦茨吃个早点,打算继续向西行赶往哈尔斯佩尔特,西边不远就是比利时边境。刚吃完饭就发现街上警察多起来,罗杰跑过去打听才知道是在找中国人,赶忙带着他们藏到城外的农户家里,只能天黑后再穿过麽泽尔河。中午他到街上探路,各主要路口和桥头仍有很多警察,还有警察在挨家挨户搜查,要离开科布伦茨真的不容易。他和周逸之商量后又到蓝施泰因镇中心买船,改变计划半夜顺林河北上。回去时路过一家理发店,忽然想到改变两人的头发颜色,就买了一瓶金色的染发膏。两个人染过头发看起来和德国人很接近,再换上军装更不容易被人怀疑。天黑后悄悄上船驶出小镇,遇到两拨警察都顺利通过。
天快亮时,他们到波恩附近时被一艘快船追上,几个党卫兵坚持要盘查他们证件。他们哪有证件,所有东西都被尼可拉斯扣着,罗杰有证件却不敢拿出来,因为德法正在开战。周逸之心想这下完蛋了,想跳河跑又不会游泳,悄声说他缠着那些人让罗杰带陆家瑜走,她不肯。罗杰伸手握住衣服里面的枪,实在不行只能拼命。
千钧一发的时候,南边驶来了几艘大船,满船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周逸之一看彻底完蛋,这下都跑不掉。没想到居然有人认出他们的军服,直接把他们接上大船,士兵们都向周逸之敬礼,把三人给吓傻了。罗杰认出周逸之身上是上尉军装,让他冒充尼可拉斯的哥哥费恩施奈德(Finn Schneider)上尉,他胸前的一、二级铁十字勋章和领口的双剑橡树叶骑士勋章比这艘船的船长还要高个级别。于是,他们被请到船长室里面休息,那位上尉船长问他们是否赶往费恩隶属的六军团摩化师,正巧他们的十八军也要赶往米德尔堡,两军同样是进行包抄堵截任务。周逸之只好假装高兴地与他们同行,心里却暗暗的叫苦,真到战场以后再想逃就更难上加难了。
几艘大船行驶到威廉斯塔德的时候,有十八军的传令兵在那里等着。行动有变化,大部队从威廉斯塔德登岸向南。那位上尉船长给三人一艘快艇,让他们自己去米德尔堡,才算有惊无险地避开战场。他们为了避免遇到六军团大队,只好绕道鹿特丹从荷兰角港斜着驶向英国马盖特,离开港口后才把德国军服脱掉塞进了行礼箱。
三人在马盖特没敢停留,直接转车到伦敦,到中华民国驻英国大使馆询问。工作人员说国内大部分地区都在打仗;多地区被日军占领,政府都迁到重庆了,根本无法为他们安排。他们又到杜伦找关系,这时候法国已经投降,罗杰的朋友基本帮不上忙。经过多番努力最近也只能到达香港,为此也花掉罗杰的大部分积蓄。
先后经过长达一个半月的辗转,六月底两人终于回到南京,悬着的心才逐渐平稳。
走出下关火车站③时,是下午四点半,他们已经身无分文。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很高兴,总算是离家不远了。周逸之要打电话给南京商号,让黄陈宽派人来接他们。糟糕的是刚到公用电话跟前病发了,瞬间疼晕过去。陆家瑜急忙丢下箱子抱住他呼唤,喊声惊来十几个车站巡逻的伪兵,用枪对着要查看他们的通行证。她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苦苦地恳求他们也无济于事,还把行李箱打开乱翻。他们发现军装后喊叫的更凶,嚷嚷着要把他们带到宪兵部。
忽然有个身穿国军高级军装的青年军官出现,三言两语赶走那些伪兵。军官看了看地上的周逸之,蹲下身子检查他的瞳孔和呼吸。把完脉告诉陆家瑜病情危急,需要尽快找个安静地方为他治疗。她早被伪兵们吓得没主意了,只能央求军官救命。军官站起来轻轻皱眉,低头看看手腕上银镯子似的物件。随即抱起周逸之向不远处的旅馆走,她急忙归拢一下行李箱提着跟在后面。
注:①二战时期德国纳粹党中用于执行治安勤务的编制之一,希姆莱担任德国内政部长后,进步为谍报“监视“收容的治安组织。②二战时期,德国与波兰开战,作为波兰盟友,英国和法国向德国宣战,并组织动员军队在西线与德军对峙。③始建于1905年,时称江宁车站,作为民国时期南京通往全国的重要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