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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残梦萦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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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向周逸之。走到门口认出马车旁边正是下午卖马车给她的人。再扭头看时,才发现老校警旁边站的就是下午换钱的银行职员。顿时明白他们早有防备,想离开海德堡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尼可拉斯看着几个人出门左转走了,招手让赶车的人到身旁,告诉他把车上东西搬进屋里,然后回家。等赶车人走后,他又招呼几个人坐下,为他们倒咖啡,接着商量别的事情。马科斯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点头赞成,始终没有说话。

    病房换到医院东北角小院子里,地方宽敞了,院子里还有花有草。尼可拉斯还是一如既往地为周逸之治疗,对陆家瑜还是体贴温和,但只要他们一提中国的事情就转移话题甚至离开小院子。早晚还是可以到河畔散步,只是出入必须有人陪。周逸之的治疗程序跟前段时间差不多,定期化疗,几乎天天都有理疗,隔一段时间效果不理想就继续换方案。身体上的疼痛他不在乎,可以说早已经麻木了。倒是那些残梦,都是和生活无关的片段,有时他能记得梦里吟的诗句,不是他以往喜欢的古诗词。偶尔还会流出泪来,醒后却说不上来为什么。多亏有陆家瑜的陪伴,她已经不在学校宿舍住。虽说住在他病房隔壁屋子,但除了上课、做检查以外,几乎和他形影不离。陪他聊天、看报、看书,和他分析国内经济形式,探讨家族企业的改革管理办法,每天都是很晚才回房间休息。

    顾心懿的病说起来不算严重,不哭不闹也不伤害任何人,仪容端庄衣着整齐,一日三餐也都正常。她清醒时也与巧真姨、新叶儿聊聊天,在园子里遛弯。就是每天发呆时间多了些,糊涂时在房间乱翻,要么抱着七窍玲珑盒在花园里吟诗。自从顾心懿得了这个病,顾清源再也没心思处理生意上的事,全国各地导处寻求名医为她治病,可始终不见起色。盐行和百货生意起初由顾重照应着,重要事情顾重做不了主还得他自己来,时间长了身体仍然受不住。一九三六年秋交给季堂打理,顾重仍做副手。

    其实季堂早就想接手顾家的生意了。因为时局不稳,各方势力都在试图控制印刷业,作为商人,得罪哪方面的书籍都不敢随便印。通过他舅舅的关系是可以招揽很多生意,跟政治有关的还要谨慎,所以文华书局的生意逐渐走下坡路。对顾家的生意虽然还不敢占为己有,但慢慢渗透总可以的,毕竟顾家没有男丁,归他只是时间问题。

    山东的盐市向来就乱,这几年顾家的盐也是由二道手转过来。有时候从皖北赵明哲那里倒,有时候又找商丘县的杜诚拿货,紧俏时还从曲阜调,进价无形中提高一两成。穷人本就节省见价格高买的更少,富人见贵就从曲阜或省城往回稍,所以利润始终偏低。这怎么能满足急着建功立业的季堂?他开始托人多番打探,最终了解到南浔周家盐行是长芦盐场的一级代理。于是,他想起几年前那晚借电话的事情,按说周家少爷周逸之还欠他个人情,就写封信让黑五走一趟。黑五骑快马跑三天赶去南浔,巧的是周逸之出国不在,只好又马不停蹄回去复命,信自然没送到。

    一九三七年初,国内局势愈发的不稳定,文华书局的生意明显不如从前,百货业受抵制洋货运动的影响频频滞销。季堂决定亲自找周逸之,就把家里的事情简单地安排了,带着黑五骑马直奔吴兴。第三天的下午五点多到达南浔,找个小旅馆洗漱换了干净衣服才到周家去。听说求见周逸之,门房说大少爷不在,两人再追问时,门房让他们在门外等着,进去请管家说话。管家吴六出来看看他们不认识,告诉他们大少爷去德意志没回来,什么时间回不能确定,随后关门。季堂一想,周逸之怎么老出国,周家的生意却四通八达,必定有专人负责管理,干脆找他们盐行掌柜。他再次叫开门向门房打听,门房也不知道谁是盐行掌柜,只知道家里的生意都归大少奶和宽少爷管。可也不能让陌生人随意打扰大少奶,就给他们说个地址让到上海霞飞路周家商行找宽少爷去。两个人离开周家后在镇上溜达了一会儿,找个饭馆吃饭,又在镇上转个遍才回到旅馆。他们起大早吃点东西赶往上海,到上海的时候已经傍晚。他们先到霞飞路探路,向周家商行伙计确定他们宽少爷在上海,才留下名片说第二天来拜访。两人从周家商行出去,仔细浏览了繁华的霞飞路,住在钱家塘附近伟达饭店,并向前台订了个包间第二天招待宽少爷吃午饭。

    第二天,也就是季堂离开聊城第五天的上午。季堂换上昨晚新买的长衫,新鞋新袜,头发向后梳的溜光,收拾得妥妥当当在饭店等着。九点钟让黑五去请宽少爷,黑五也收拾的干净利落,为给季堂长脸还租了辆汽车去周家商行。然而等到了商行,经理却说宽少爷不在,可能在别墅没起床,也可能在聚宝茶楼喝茶。黑五没办法,好一番恳求还塞了五百法币,经理才答应派个小伙计给他带路,两个地方去过无论找不找得到,都必须回去干活。

    霞飞路离贝当路近,他们就先去别墅找。看别墅的是个聋哑老人,因为认识小伙计才咿咿呀呀比划一阵子,告诉他们少爷一早上就出去了,让他们离开。黑五又让司机开往法大马路③,心想今天必须请到这位宽少爷。他看得出季堂对这件事非常在乎,作为左右手的他又怎能拉后腿,可前后一个小时过去,还没见着人影子。

    上午十点的聚宝茶楼生意热闹非凡,三教九流的人坐满一二楼大厅。小伙计到茶楼门口不敢进,嚷着要回商行去。黑五给他一百法币让乘洋车回商行,让司机在外面等,他上楼找。先向跑堂的一打听,压根儿不知道谁是南浔周家商行的宽少爷,要说南浔的黄老板是无人不晓,就在三楼雅间水仙阁。但因为黄老板今天在会客,不敢打扰,让黑五自己上楼。

    黑五听了有些失望,他是替季堂少爷来请宽少爷的,找黄老板有什么用?再一想,既然黄老板是南浔的,他会的客人难保不是同乡宽少爷,来都来了总得尽心一试。上了三楼通道两边都是雅间,门口挂着别致的牌子,芙蓉阁、红梅阁、迎春阁……都是花名。通道尽头是水仙阁,门口站着个穿花格子西装红皮鞋留着板寸头的年轻人,正和两个身穿藏蓝色和服脚踩木屐的胖大日本人小声说话。黑五刚走近,就被年轻人拦住。他赶忙客气的说:“打扰了,小哥,麻烦您通报一声,聊城季家少爷派小的请宽少爷见面。”

    “哦,在这儿等着。”穿花格子西装的扫几眼黑五,转身进了水仙阁。没两分钟又出来了,拉长脸说了句“不认识,走吧。”

    黑五没弄明白,到底是里边人不认识季家少爷呢?还是不认识宽少爷?他不能糊里糊涂回去,这样没办法向季堂交待。陪着笑靠近说:“小哥,麻烦您一下,里边是黄老板吗?能不能让小的进去问——”

    “让你走就赶紧走,少他妈费话,滚!”穿花格子的西装不耐烦的推了一把黑五,把他推出去好几步才站稳。要在聊城他立马发火,可这是上海,关键还是求人办事,他只好连连作揖下楼了。到门外面他没走,决定在这等着,等里面人喝完茶出来,他再跟主家搭话。心想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不定里面的黄老板或者宽少爷好说话也未可知。

    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黑五拿出怀表看已经十一点半,猜想季堂一定在那边急的要骂娘。他却不能轻易回去,起码得见着人讨个明白话,哪怕今天不行再约明天,总得有个交待。司机也等的着急,不时的问他能不能走,他在车上坐不住,就下车站在茶楼门口台阶旁边等。

    注:①德国西部靠近边境的莱茵河两岸。②帝国马克是德意志帝国建立后的货币,使用于1873—1948年。二战时期四百五十万帝国马克相当于二十五美元。③现在的上海市金陵东路,清朝咸丰年间建成,因为法国领事馆的缘故叫法大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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