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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七窍玲珑锦盒(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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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咬着牙嚷:“看你认识不,看你认识不,看……”

    这一双大拳头,跟锤子似的,猛烈的在樊俊生身上砸了足有五六分钟,打得他有五脏六腑被挪位的感觉。疼的他嘴里直哼哼,眼泪不听使唤地往出涌,想喊又喊不出,直到顺着抹布连着滴血丝才算停手。季堂站在那里看热闹似的袖着手,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表情都没有过变化。两撇胡扯掉樊俊生嘴里的脏抹布,就势用它给他擦擦嘴角的血迹问:“小子,现在认识咱爷们儿了吗?”

    樊俊生费力的点点头,有气无力地哀求:“季二少爷,求您高高手,我跟小懿真的没什么。”刚说完“啪”的一声左脸又挨个耳光。

    “妈的!二少奶奶名字是你叫的吗?”两撇胡说着右手仍高高的举过头顶。

    “啊,不是,对不起!季二少爷,我跟顾家小姐真是清白的。真的。”樊俊生赶忙回话。两撇胡才把手放下,瞪了他一眼站在季堂身后。

    “呃——嗯——”季堂清清嗓子,声音平和而文静,“你俩认识多长时间了?”

    “回话!别让我家少爷问二回!”两撇胡掐着腰瞪大眼睛。

    “一年多。”樊俊生感觉浑身都是疼的,下巴有血不断往下滴。

    “有个锦盒,你见过吗?里头装的啥?”季堂问。小三角眼睁大几分,盯着樊俊生的脸。

    “不知道,没见过。”樊俊生说。

    季堂不说话了,转过身子背对着樊俊生,仰着头不看他。两撇胡直接走过来又用脏抹布堵住他的嘴巴,他意识到不对劲要喊时已经来不及。铁锤似的拳头密集地砸在他胸口。疼的他只有竭力的哼哼,还有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这是他能做主的反应。

    “要不要我再问一次?”季堂问这句话时已经靠近樊俊生,他嘴里的脏抹布也被两撇胡拿掉了。

    “不,不要。二少爷,我真没见过那个盒子。”樊俊生用最大力气摇头,却连自己都感觉不到,脑袋还是耷拉着。上半身骨头疼的像散架一样,要不是有绳子和衣服包住估计会瘫下来。“我只听小——顾小姐说有个盒子叫七窍玲珑盒,是原来楼东大街开锁铺的卍十三临走前给的,里边有啥她没说,我也没敢问。二少爷,我说的是真话,求您饶了我吧。”

    “哦——卍十三?嗯,有意思。”季堂说着小眼睛眯成两条缝,忽然睁大看着樊俊生,“心懿对你那么好,会不会早告诉过你里面装的啥宝贝,你给忘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她只说过是个比巴掌大的方盒子,外面刻着花纹,其他我真的不知道了!求您放了我吧,我马上离开聊城再也回来。”樊俊生这时候真想长翅膀飞出聊城,他还有伟大的理想等着实现。

    “嗯,我相信你没说瞎话。”季堂说着转身走几步,双手又袖在一起站在那里,既不回头看也不说话。

    两撇胡过来也没说话,再次用脏抹布堵住樊俊生的嘴巴。他瞬间明白了凶多吉少,吓得又摇头又流泪,用哼哼祈求他不要再打,却只剩下竭力挣扎能做。

    只见两撇胡从怀里拿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把刀鞘又揣回去,冲樊俊生阴森地笑笑,这是他今晚露出的唯一的笑容。把两寸多长的刀刃在樊俊生眼跟前晃晃,呲着牙说:“小子,我家少爷相信你,看这份儿上我给你来个痛快。要记住了,下辈子不管托生成啥,都得本本分分的,不是你的别强求。”说着用刀刃挑断樊俊生胸前的几节绳子,又一层层挑开衣服。

    到这时候,樊俊生彻彻底底的绝望了,眼泪不停的流,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痛恨,还有后悔:“娘啊,我早该听你的话呀,初一那天走就好了,无论到哪混着都比死喽强。小懿啊,我对不起你,要是跟你一起走了,也不会落个这结果啊!老师,陈先生,小生再没机会报效国家了,小生好恨啊!”

    “咣咣咣……”“咣咣咣……”

    忽然响起一阵急切的砸门声。两撇胡迅速把匕首套好塞到怀里面,扭头看向季堂等指使。季堂皱了皱眉,随后冲外面努努嘴。两撇胡点点头快步走出去,顺手带上门,季堂紧走几步站在门后,耳朵贴着门框听着。

    外面一团漆黑,隐隐约约还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时间不大外面传来两撇胡的喊声:“二少爷,二少爷,出来吧。是南浔周家的人找您说事儿呢!”季堂这才开门出去,随手把门关上。

    过了一会儿时间,发动机声音没了,季堂和两撇胡没回来。樊俊生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绳子松动了一些。原来绑身子和胳膊腿的是同一条绳子,两撇胡割断绳子时就已经开始松动。他从绳套里脱出来没站稳摔倒在地,从内到外都是疼的。他也顾不得疼,强忍着爬起来往外走。小心翼翼地走出屋子,整个院子都没有灯,一片漆黑。他蹒跚着走到前面推门,门是虚掩的,另一边的窗子和门外透着微弱的光线,显然是个临街的铺子。他过去再次拉前门竟然也是虚掩的,咬着牙走出去才发现是楼东大街,左面依稀能看到模糊的文岳楼。

    弄清方向以后他决定往城外逃跑,决不能因为这拖累母亲,走几步还故意抹一把嘴角的血擦在墙上。出东门他继续向前边走,身上的剧痛使他脑袋开始发空,体力也渐渐不止。忽然不知道被什么绊一跤,摔倒的同时“哇”的吐出一口血,他分不清吐到哪里了,或是是地上,也或许是衣服上。他费劲地爬起来轻飘飘往前走,胸口疼的厉害,感觉就快死了。泪水不听使唤的往下流,心里呼唤着:“小懿,对不起,小懿,我真该听你的话一起离开聊城。小懿,对不起,我觉着梦想要泡汤了,我快要死了,小懿,小懿……”

    走着走着感觉意识逐渐模糊起来,身子摇晃的更加厉害。恍惚中看到前面路边挂着红灯笼,或许是幻觉让他看到有个“药”字,晃着奔过去用尽浑身力气砸门。门是真实的,不是幻觉,他觉得又有希望了。的确是有希望,他听到里面有人答应着跑出来。心想,小懿,我有救了。门开的一刹那,他再次失去意识,身子栽倒在门槛上。

    三月十八这天聊城热闹非凡,从大早上就很明显,咚咚咚几声礼炮响,人们涌出家门跑向街头。大多数人听说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些本打算去奶奶庙赶会的人都改变主意——赶会明天还有机会,实在不行还有明年,可是季家和顾家联姻只有一次。据说凡是到两家贺喜的都有红包拿,面额大小起码是沾沾喜气。还有人说参加这次婚礼的大人物多了,本城五大家族三大世家聚齐,县长、专员②、省长都会到场,听说上海、南京也有贵客要来,场面自然不会小了。

    上午九点整,滴滴答答的喇叭声响起,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从署道西街出发。走西顺城巷一路向南,再顺着楼西大街向东到文岳楼,接着向南走一段楼南大街,拐进火神庙街南的西顾家胡同就接近顾家。队伍最前面是十多个漂亮小伙,每人提个布袋子,时不时地掏出东西撒向路边看热闹的人们。所到之处人们都是闹哄哄的,人们或接或在地上拣,还有一群孩子跟着他们讨要。拿到手多是瓜子、糖、核桃、花生、红枣,运气特好的能拣着银元。年轻人后面是四个吹唢呐的,嘀嘀嗒嗒吹个不停。紧接着是一匹高头大马,季堂神采奕奕骑在马上,穿红挂绿的,帽两侧插红花。马后面不远是八人抬的大红花轿,旁边是穿的花枝招展的媒婆和十多个标致的丫鬟。花轿后面是两人一抬的十副什箩件③,每件里面装一种礼物,鱼、肉、糕点必不可少,而且其中一件肯定是现银,这些就是彩礼。再后面是十几辆帆布蓬软帘马车,驾车的坐在辕边,车里空着,这是为娘家人来的送客④预备的。队伍最后是六辆平板大马车,是用来拉陪送嫁妆的。一起来的还有个放礼炮的,因为礼炮声音太大必须在远处呆着。一般在队伍前面的百十米,假如人们听到炮声出来,刚好看到后面的花轿。

    顾家里里外外也是充满喜气,从大门口往里的每道门头梁都横搭着大红或玫红的被面子,每道门两边都有喜联,院子里到处可见“囍”字。头进院门厅边摆着礼桌,有账房负责登记客人名字和礼单,顾清源夫妇忙着招呼客人。过道两边摆满桌椅板凳,等迎亲队伍走后用来招待贺喜的亲朋好友。偏房外面绳子上挂满了各种礼物,没件都写着人名和顾家的关系,例如:小李庄表姨夫邓某某。

    顾心懿今天的状态很平静,从凌晨五点被巧真叫起来,一直不声不响地坐着,对任何人的招呼最多是点点头,不吃不喝不说话。顾太太看她样子心疼的掉几滴泪,说她懂事了,端庄了。亲戚们则夸她长大了,更漂亮了。顾喜儿和韩福光早来了,放下礼物后进闺房看看她,说了几句场面话又赶去季家,他们不仅是她义妹义妹夫,还是她和季堂的舅舅舅妈。

    她明白自己的心情,那是一种永远无法向任何人吐露的心声,连樊俊生也不能。她很清楚嫁进季家意味着什么,她不再是完整的纯洁的自己,不再有今天以前的快乐和笑容。她之所以保留这副残躯,之所以勉强留着破碎的心,都只为一个希望,希望有一天樊俊生回来,带着胜利的消息和她的憧憬。到那时即使死去她都会心满意足,只要那是他的心里有她,哪怕是只有一点点,她也愿意跟他天涯海角。

    注:①两个好字在一起,在一些方言中读作hǎohao,起强调作用。②民国时期地方行政管理专署官员,一般为虚职。③一种婚礼中的道具,用来摆放彩礼。④婚礼习俗中娘家挑选送新娘的,数量一般为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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